“我最後看了一眼房子內部,雨衣男讓經理把門鎖緊,將鑰匙放回保險箱。他的同事在筆記本上記下了現場每個人的姓名。然後他叫我們回房間呆着。我們渾身都溼透了,凍得瑟瑟發抖,所以沒有多問。”

    “所有人,包括那兩個雨衣男,都回到了真理山酒店。酒店經理小心翼翼地問,不留人看守就離開是否合適。之前打過電話的那位似乎是負責人,他說‘客人’不太可能長出翅膀飛走。‘也許我們應該通知當局。’經理如此建議。但那人反駁說他和他的同事就是當局。據他所說,霍尼格博士的死是國家事務,涉及國家安全問題,他們收到的指示是不要碰任何東西,物歸原位,等待伯爾尼一位高級官員的到來。那名官員已經在路上,明早就會到達。最後他要求我們不要和任何人談論我們所目睹的一切。之後的事無需多言,消息像野火一樣傳開了。”

    “那麼,現在你知道的和我一樣多。我迫不及待地想聽聽你的意見。你對這一切作何反應?”

    他靜靜地坐着,盯着自己的手,同時捲了一根新煙。每個人都滿腹疑問,不知該如何下手。裏皮撫摸着他的下巴。

    “我不知道,”他緩緩地說,“一根雪茄要多久才能燒到菸蒂。”

    “那要看情況,”哈維若有所思地回答。他剛剛纔加入進來,所以錯過了梅斯特的彙報。

    “你到哪兒去了?”意大利人粗魯地問。

    “我剛纔在我的屋子裏。那附近到處都是警察,他們目前待在霍尼格的房子,顯然是在等一個人——無疑是梅斯特提到的那位大人物——並且他們的心情非常糟糕。”

    “換位思考一下,”普羅科施溫和地說,“他們被叫到犯罪現場,卻被告知待在原地什麼也不做。”

    “你在英國就永遠見不到這場面,哈維吼道:“這些瑞士人的做事風格真是獨一無二。不過,我不得不說,審問我的警官似乎是位紳士。高個子,金髮,舉止非常得體,穿着的西裝明顯是在倫敦訂製的。”

    普羅科施露出讚許的微笑。

    “洛迦諾警局的警長布倫納。他是位一流的偵探。”

    “他問我有沒有看到或聽到什麼。我告訴他其實我半夜被路上的腳步和低語聲吵醒了,於是起牀套上一件風衣,看見德國人的小屋前聚集了一羣人。當我試圖靠近時,一個相當討厭的人叫我回去睡覺。我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你似乎不怎麼好奇啊。”裏皮尖酸地說。

    “我不會干涉別人的事,也沒有理由懷疑醫生被殺。當然,要是我知道附近一間房子裏躺着一具屍體,我就不會睡得那麼香了。無論如何,我做了一個不堪回首的噩夢。”他顫抖着搖搖頭。“但你剛纔問的是雪茄…....”

    “沒錯。梅斯特告訴我們,屍體身旁的地毯上有一根即將熄滅的雪茄。所以我想知道......”

    “需要多長時間?那要看情況。”

    “什麼情況?”梅斯特拼命止住笑意。

    “菸草產自何處,雪茄是什麼牌子,當然還有它的長度。讓我們捋一捋,霍尼格抽的是哈瓦那,粗款。根據我親愛的福爾摩斯老兄的計算,大概是二十到二十四分鐘。”

    裏皮凝神思索了片刻。

    “從真理山酒店走到平房需要多長時間?”

    “快的話,不到十分鐘。”

    “往返一次,再加上打電話的兩三分鐘。這意味着霍尼格被發現時已經死了二十多分鐘。我據此推斷,那個闖進酒吧的雨衣男一定是謀殺案的證人。”

    “不錯,”普羅科施贊同地說。“你要是問我的話,我可以馬上告訴你他的身份。”

    “而且,”裏皮完全沒有理會他,繼續說道,“這又引出了一個問題。我們對那個人和他的同事一無所知。他們到底是誰?”

    “你爲什麼不讓普羅科施說說?”皮埃爾提議,他對喋喋不休的衆人感到惱火。“他有事要告訴我們。”

    “哦!”俄國小個子歉意地叫了一聲。他清了清嗓說:“我只是想澄清一下我們朋友報告中的幾個難解之處。我當晚很早就睡了,所以也很早就起牀去了酒吧。門還沒開,但我看到了教授正在談論的那兩個人。他們是——我想你們已經猜到了——特勤局的特工。我認識他們,或者更確切地說,我認識他們在伯爾尼的上司。恐怕我不能說出他的名字,但他在聯邦領土監護局的職位很高。梅斯特先生,這個機構相當於你們的救國委員會(SuretéGénérale,法國大革命中雅各賓派專政時期的最高領導機構)

    梅斯特驚訝地放下火柴盒,懷疑地盯着俄國人。

    “開玩笑!你怎麼會認識他?”

    普羅科施再次清了清嗓,尷尬的微笑更像是一張鬼臉。

    “emmm,你看,我在瑞士申請政治避難時不得不和他打交道。他幫助我獲得了許可,作爲回報,他要求我提供某些服務。也不是什麼大事:蘇聯局勢的報道,一些文件的翻譯,傳遞一些信息。得知我被邀請參加這個研討會後,他委託我完成一個我無法拒絕的任務:你們懂的,我能否入籍取決於此。我要觀察霍尼格在會議中的言行舉止,而其他兩名特工則負責處理外面發生的事情。”

    “但這是爲了什麼?”梅斯特問道。

    “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次會議將成爲霍尼格——他是**黨外交事務局局長羅森堡的助理,這已不是祕密——與蘇聯外長莫洛托夫的特使會晤的掩護。據我所知,這件事是法國情報部門告知瑞士人的。”

    他頓了頓,用柔和、空洞的目光環視着衆人。俄國人眨眼時俯身的習慣給人一種他隨時都要道歉的錯覺。其他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張迷失方向的夢想家的假具下,潛藏着一位一流知識分子的真容——一個足以被賦予國家機密的重要人物。儘管這位“童話專家”能流利地講五種語言,知曉國際政局的各種祕密。他在十月革命後成爲了托洛茨基的一員心腹,並追隨他流亡海外。其餘四人正坐在真理山的露臺上,沐浴於晨曦中,對這些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兩年後,這位無害的小學者在上司遇刺後不久被一個不知名的襲擊者殺害。但正如吉卜林(指英國著名小說家、詩人約瑟夫·吉卜林,諾獎得主)所說,這是另一回事。

    “我說,老頭子,”哈維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你爲什麼要告訴我們這些事?泄露這種信息肯定是嚴重的犯罪行爲,難道不是嗎?”

    普羅科施低頭坐了一會兒,瘦骨嶙峋的雙手緊抓着桌子。然後突然擡起頭,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輕笑道。

    “嚴重的罪行,”他重複道。“真的嗎?坦白地講,先生們,沒有別的辦法能讓你們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至於泄露的祕密——”

    “只是你編的另一則童話,普羅科施,”裏皮和藹地說。“就像希特勒和斯大林之間的協議!像藍鬍子和卡拉波斯(睡美人中的邪惡精靈)。”

    “何嘗不是呢?”梅斯特在一旁幫腔,但沒有人聽見。

    “就是這樣!”俄國小個子的眼裏閃爍着愉悅的光芒,“你們剛剛聽到了我們這位敘事專家的迴應,答案不言而喻。由於藝術形式的規則限制,他無法接受這種情形的逆轉…...以至於認爲它是童話故事中的慣用手法,不像宇宙萬物的歷史那般服從亞里士多德的準則。好了,我現在把兩位特工今天上午向我報告的事如實告訴你們,你們可以得出自己的結論。我需要警告你們,雖然以下皆是事實,但它們完全不可能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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