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保羅說道。我無言地點了點頭。蒙塞居爾的巖峯聳立在我們面前,有着一種森嚴的壓迫感。天空中降下無數條銀色的箭,在沉重、低垂的黑色雨雲的背景上,蒼白的雷光一個接一個地炸裂,映照出清潔派的石造遺蹟,顫巍巍地附着在石峯的頂上。我想起來了,面對蒙塞居爾的這個讓人心生不安的異樣光景,天主教一側的人曾經歹毒地蔑稱其爲“毒龍之頭”“惡魔的禮拜堂”。

    我們眺望着蒙塞居爾的巖峯,越過最後的山頂,開始駛上平緩的下坡路。在一處地勢略高,看似是石峯登山口的草原的前方,有條只有單行線的私有道路。我正要開車往左轉時,一輛小型卡車忽然飛快地從很陡的斜坡上方衝下來,幾乎擦過雪鐵龍的車頭,一刻也沒停下,立即往拉沃拉內的方向駛去了。我一邊急剎,一邊罵了一句“這人怎麼這麼粗暴”

    登環山而上、坡度陡峭的私有道路,我們來到了山頂,在山頂可以從側面仰視蒙塞居爾巖峯,一座宏偉壯麗的大屋及其建築用地覆蓋了整個山頂,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埃斯克拉芒山莊。

    山莊正面玄關前有一處混凝土地面的寬闊停車場,裏面還有帶屋頂的車庫。車庫裏面已經停了幾輛車,當中有一輛我有印象,就是那輛紅色的阿爾法·羅密歐。我把雪鐵龍·瑪麗停在玄關前方的一輛陳舊的、車漆已經開始剝落的老款雪鐵龍旁邊,把驅和讓-保羅拋在身後,搶先一步跑到突出在山莊玄關前的巨大屋檐下。雷雨的勢頭終於開始減弱,古老的大屋寂靜無聲,陰沉沉地佇立在雨中。就連沒有多少餘暇仔細觀察的我,也覺得眼前這座與滂沱雷雨對抗的巨大山莊有點異樣。據說三代前的羅什福爾家的女主人沉迷心靈術之後,建造了這棟有點像東洋的異教神殿的建築,門、窗的細節講究,精緻又奇怪,恐怕是出自新藝術運動的建築家之手。不過,我覺得與其說像半個多世紀以前的前衛建築,它更像東方異教的宗教建築。

    我按下門鈴,打開門的是吉賽爾,她睜開了一雙大眼,好像在害怕什麼東西。

    “我等了好久了,你們終於來了啊。”

    吉賽爾這麼說着,跑到我的身邊。我只是回了一句“好大的雨”。

    “真的是辛苦你們了。這片地方一到夏天,傍晚時分經常會下起雷雨。不過,很快就會停的。”

    吉賽爾對接着走進來的讓-保羅簡單地打了聲招呼,然後十分關切地對驅說起話來,就差握住驅的手了。

    “你的傷,已經好了嗎?我好擔心啊。我跟娜迪亞說我想去探望你,可是你說你不想見我。我回來這邊之後,還是經常掛念着你……”

    “小姐,我的傷很輕,已經完全治好了。”

    聽到驅這麼回答,吉賽爾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她帶着我們經過玄關、前廳,來到位於建築物左側的客廳。有個年輕女人在客廳門口迎接我們,可是她有點心不在焉、心神不寧的樣子。

    “這位是妮可,這位是娜迪亞·莫格爾。”

    吉賽爾給我們互相介紹,可是她的繼母妮可幾乎是左耳進、右耳出,她只是自言自語般地跟我們打了個招呼,就腳步匆匆地走到屋子裏面去了。

    妮可·羅什福爾三十歲剛出頭,還很年輕。她把一件今年流行的大膽露出雙肩的連衣裙當成起居服來穿,可是旁人一眼就看得出那是出自名設計師之手。光這一件的價格就相當於我好幾年的買衣服錢了吧。她有着惹人注目的大眼睛、高鼻子、大嘴脣,是那種容貌很大氣的美人。光看外表實在看不出她已經超過三十歲。吉賽爾提及她的時候語氣是充滿憧憬的,妮可的確有着社交女王的那種華麗和底蘊,可是在我看來,她那種略帶神經質的態度焦躁而又欲蓋彌彰,實在算不上品格優良。

    埃斯克拉芒山莊的客廳裏有着惹人注目的寬大玻璃窗,已經有兩位客人到場,都在自得其樂。查理·西爾萬副教授正在窗邊眺望着雨雲密佈的昏暗天空,看見我們的身姿,滿心歡喜地向我們揮手,召喚我們到他所在的窗邊來。

    “驅君、娜迪亞君,你們終於來了。蒙塞居爾的巖峯歡迎你們的到來。”

    驅走到了西爾萬所在的窗邊,我站在客廳的中央,留意着在場的另一名青年。他擺出一副頹廢的姿勢癱坐在安樂椅裏,手裏捧着本漫畫雜誌,專心致志地讀着,把那個色彩刺眼的封面對着我們。他只是漠不關心地瞥了我一眼,可我認得出他的側臉,就是在拉沃拉內市見到的,那個開阿爾法·羅密歐的魯莽司機。

    “娜迪亞,他是朱利安·盧米埃。”

    不用吉賽爾介紹,我也能猜得到,因爲他的相貌有點像他姐姐西蒙娜。朱利安沒有站起身來,隨意地伸出一隻手來跟我握手。

    “你是研究什麼的呢?”

    “……快速增殖反應堆的基礎研究。”

    朱利安有點不耐煩似的,用一句話回答了我的禮節性提問,之後繼續埋頭去看他的漫畫雜誌了。這是那種典型的腦子特別好的人常有的性格,可是不可思議地,我並不覺得反感。他一心一意地讀着封面色彩斑斕的漫畫書,這種孩子氣的樣子,反而有種奇妙的魅力,讓我對他產生了一點莫名的好感。看來這位青年在與雷雨的競賽中獲勝了,他的衣服、靴子都完全沒有淋溼。

    我對朱利安的觀察到此先告一段落,跟吉賽爾走向了談得正酣的驅和西爾萬所在的窗邊。

    “請看,那就是清潔派神聖的神殿。”

    西爾萬看見我走近,中止了跟驅的談話,用一種介紹戀人一般的口吻向我說道。我定睛凝視窗外的光景。

    雷雨突然間停了。低垂在空中的雨雲被風吹散,正以驚人的速度向天際流走。在雨後傍晚的天空,巨大的蒙塞居爾巖峯神情凝重、紋絲不動地聳立在那裏。清潔派的要塞被夕陽染成淺淺的玫瑰色,就像是一隻收起翅膀、在垂直聳立的險峻懸崖上稍作停息的鳥兒。

    “好美妙的風景。”我小聲地對身旁的吉賽爾說道。

    “要是有人爬上了城牆,在這兒可以把那人看得很清楚哦。”

    從那裏掉下來就完了,我這麼想,不由得瞟了吉賽爾的側臉一眼。我想起了今早保琳說的十年前的慘劇。吉賽爾的母親吉納維芙·羅什福爾,就是在那個懸崖上被讓·諾迪埃推下去的……

    “西蒙娜·盧米埃已經來了嗎?”我想把不幸的事件從腦中驅逐出去,換了一個話題。

    “嗯,她已經來了一個多小時了。五點鐘的時候,跟保羅·索訥這位神父一起來的。西蒙娜上星期也來過,那時候爸爸在圖盧茲,我們倆還有妮可,三個人談了一會兒話。今晚是妮可拜託爸爸跟西蒙娜見面的,希望西蒙娜他們跟爸爸好好談談,要是能停止對立就好了……”吉賽爾的語氣天真無邪。環保主義者跟羅什福爾核能產業的社長,怎麼可能那麼簡單就統一意見呢。我把話題拉回來。

    “現在她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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