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房左右的牆壁都被設計成高達天花板的書架和飾品架,當中過半數的空間都被密密麻麻的書籍擠滿了。陳列在玻璃櫥裏的是些古老的手抄本,想必是相當貴重的資料了。在左右兩側各有一處櫥櫃之間的空隙露出了牆壁,左側掛上了中世紀的弩弓和箭筒,裏面裝着幾支箭,右側只看見一個用來擺放什麼東西的平臺。在這個被所有事物擠得水泄不通的房間裏,只有那個平臺瀰漫着一股空空如也的奇妙氣息。

    縱向來說,房間中央處有一張椅子,面朝窗戶擺放。橫向來說也可以說椅子是擺在房間正中,但是在這麼一間細長得有點異樣的房間裏,後者就顯得沒什麼意義了。椅子的左右都只留下僅供一人走過的空隙。左邊的空隙裏有老人的屍體,右邊則是一個被粗暴地扔在地上的黑色皮質公文包。當然,房間裏的椅子僅此一張,沒有其他可供人坐下的地方。

    這是張看着就很重的安樂椅。僅靠我一個人的話,別說擡起來,就連移動它都很難吧。椅背比起坐進裏面的人的頭部還要高,扶手的形狀也很怪異,看得出這肯定是件相當古老的物品,木質的部分被歲月染成了黑中帶稠黃色,散發着暗淡的光澤。墊在上面的布已經脫毛,褪色,難以分辨是什麼顏色。

    因爲剛纔那場瓢潑的雷雨,連房間的深處都潑進了相當多的雨水。從窗口到門,地毯上留下了大量附着泥的鞋印。讓-保羅沉吟了一句,我知道他也注意到了打碎的玻璃跟腳印。

    “……反鎖的門,碎了一地的玻璃,地板上帶泥的腳印,還有屍體。”

    “兇手是打碎了這片玻璃闖進來的……對了,巴爾比斯!”

    卡薩爾隊長端詳着碎了的玻璃窗時,突然整個人蹦起來一般地叫了讓-保羅的名字。看來他想到了些什麼。讓-保羅粗聲粗氣地回答:

    “怎麼了?”

    “我這次看走眼了。兇手一定是那傢伙。”

    “卡薩爾,冷靜點說話。那傢伙是誰?”面對突然驚慌失措起來的卡薩爾隊長,讓-保羅用低沉而響亮的聲音問道。

    “讓·諾迪埃。十年前他殺死了這裏的女主人。”卡薩爾的聲音已經接近哀號了。

    “諾迪埃?是怎麼回事,從頭說給我聽。”讓-保羅怒吼。

    “我沒有瞞着你。我只是剛剛察覺,巴爾比斯,信我吧。是這樣的,就是我接了你的電話,急着趕往這座山莊的時候。”卡薩爾隊長終於開始有條有理地說明起來,看來讓-保羅發火的吼聲發揮了效果。“你打電話過來時是六點十五分,過了大概十分鐘所以應該是六點二十五分的樣子。我們在通往富瓦的國道途中左轉,再開一會兒,在蒙費裏耶村口有座橋跨過谷底的河,過了橋沒多久,車剛剛開上難走的山路時,路給雨弄得很溼,在斜坡的中間,有輛小型車掉到了路旁的溝渠。一開始那車主還在拼命踩油門,想把車子開回路上,聽到我們的警笛聲近了,忽然間就沒聲息了。我覺得奇怪,就停車叫部下去看。過了沒多久我部下的憲兵渾身是泥地跑回來說,車上的人是諾迪埃,他突然從駕駛座跳下來,推倒了我的部下,連滾帶爬地往谷底的方向逃走了。”

    “那輛車是不是藍色的雷諾4break?”我叫道。

    “是的,小姐,就是雷諾4break。這一帶有很多農民開這種車,貨架子上方便放農具。諾迪埃的車子上裝的不是農具,而是鐵鍬、錘子、鶴嘴鎬這樣的一套用來挖洞的工具。”

    “讓-保羅,是那車,是那輛車。在通往這座山莊的私有道路的入口,差點兒擦到我們車頭的那輛車。”

    “看來沒搞錯了。”讓-保羅陰森森地哼了一聲。卡薩爾隊長副膽戰心驚的樣子,用顫抖不停的聲音向我問道:

    “……那輛,諾迪埃的車,該不會是從這座山莊開下去的吧。”

    “是的,開得很急。”

    “是他,兇手就是他,我完蛋了!”

    聽了解釋後,我也明白爲什麼這名雖然有點無能,心腸還挺好的鄉下警官會受到那麼大的打擊了。讓·諾迪埃十年後重獲自由,幾乎連日開着那輛藍色的雷諾4break,從沙德伊村的小屋趕往蒙塞居爾,帶着不爲人知的目的,在石峯的山腰和周邊挖來挖去,時不時還攀着繩索上下石壁,仔細地調查石頭的凹陷處和附在石頭上的草。假釋者的奇特行爲當即引起了當地人的疑惑。妮可·羅什福爾知道事情之後,已經委託過卡薩爾隊長祕密監視諾迪埃的言行舉止。結果卻出了今晚的事。卡薩爾隊長生怕會被蓋上職務怠慢的帽子,受到彈劾,從而陷入恐慌,也是在情理之中吧。畢竟對方可是南法財界的支配者羅什福爾一族。

    讓-保羅聽了他的說明之後面露苦笑,指示卡薩爾隊長先去確認諾迪埃的行蹤。隊長慌忙跑到樓下去了,當然是去向各處發出追蹤諾迪埃的指示了吧。卡薩爾的腳步聲消失後,讓-保羅總算來到椅子旁邊的被害者身旁,單膝跪下。

    “真是的……不過,挺蹊蹺的,‘被害者被殺了兩次’,的確如此。”

    我也明白讓-保羅自言自語的意思了。老人的頭部前端被完全敲碎,額頭下陷成一個奇怪的形狀,從裂開的皮膚中流出了大量的血,將臉部、頭髮和附近的地板染成了不吉的紅色。可是,在老人的心臟位置還深深地插着一支箭。

    “是毆殺呢,抑或是被弓箭射殺的呢?”

    我戰戰兢兢地,越過讓-保羅的肩膀窺視那個染滿鮮血、讓人不寒而慄的東西,發出了疑問。讓-保羅當即回答了,用專家式的輕描淡寫的語氣。

    “是毆殺。胸口的傷口幾乎沒怎麼出血。箭恐怕是心臟停跳之後射進去的。之後我們會找醫生確定,不過兇手應該先是毆打被害人致死,然後把箭射進屍體的胸口,這麼一個次序應該是沒錯的了……”

    之後讓-保羅開始調查的,是椅子前方地板上一個直徑二十釐米左右的石球。那石球當然不是天然的,表面有着淺淺的浮雕,形成了不規則的紋樣,就像是小孩子的地球儀一樣。顏色因年代久遠開始發黃,不過材質應該是白大理石吧。讓-保羅用手帕慎重地把球稍微滾動了一下,原本接觸地面的部分就在側面露了出來,那裏沾滿了發黑的血跡。就連我也看得出,毫無疑問,這個石球就是毆殺老人時使用的兇器。

    “兇手敲人的腦袋還用這麼奇怪的道具。”讓-保羅自語道。

    “讓-保羅,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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