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賽爾,十年前,你到底看到了什麼?要是你不介意,詳細點說給我聽吧。諾迪埃現在正因殺害德國人的嫌疑被警察追捕。我們爲了幫諾迪埃消解嫌疑,也有必要多知道點你媽媽摔死時的情況。”

    我一邊用眼神徵求身邊的朱利安的同意,一邊說道。

    “我也想再聽你說一次。”聽到朱利安如此催促,吉賽爾終於開了口。

    “……媽媽幾乎一直都住在蒙塞居爾。媽媽會對清潔派抱有那麼大的興趣,可能是因爲她從小是在埃斯克拉芒莊生活的吧。她時不時會去圖盧茲和巴黎的家,但說她實際上住的是埃斯克拉芒莊也不爲過。所以我也是,從出生到媽媽死去爲止,都是在這裏長大的。媽媽的性格,可能算是有點古怪了吧……

    “媽媽的祖母也是一位怪人。她熱衷於心靈術,跟當時一位十分有名的心靈術師布拉瓦茨基女士有過交往,爲那個女人的運動出過很多錢。埃斯克拉芒莊也是按照這位曾祖母的興趣建造的,所以纔有點中國、日本的佛教寺院的氛圍吧。媽媽的媽媽年輕時就去世了,所以媽媽是被她的祖母養大的。不過,曾祖母也是長年幽居在蒙塞居爾,幾乎不出家門。媽媽還在襁褓中時,曾祖母對育兒毫不關心,便指示乳母在圖盧茲將媽媽養大了。稍微長大了一點之後,媽媽就被帶到了曾祖母所在的蒙塞居爾。媽媽對中世紀抱有興趣,應該受到過她父親的影響,但主要還是繼承自避世絕俗、性格古怪的曾祖母。

    “建造山莊的人是曾祖母,但是將它命名爲埃斯克拉芒莊的是媽媽。埃斯克拉芒·德·富瓦,富瓦伯爵的堂妹,一位以高貴、美貌而聞名遐邇的子爵夫人。但自從信仰了清潔派之後,她毫不吝惜地捨棄了地位、財產,來到人跡稀少的比利牛斯山中,來到這個蒙塞居爾遁世隱居。在帕米耶舉行的多明我會與清潔派主教的論爭之中,有過這麼一個有名的故事。埃斯克拉芒想發言時,艾蒂安·德·拉·米尼亞說過‘請太太回家紡絲去吧’。媽媽可能將自身投影到這位埃斯克拉芒身上了。她在這樣的深山裏,被清潔派古文獻圍繞着生活,但她絕不是書齋派。媽媽骨子裏是名運動愛好者。”

    “騎馬和攀巖是吧。”

    “是的,兩者水準都非常高。媽媽之所以不離開蒙塞居爾,是因爲這裏既有牧場也有石峯。讓·諾迪埃是在我出生之前,媽媽和爸爸結婚之前就在山莊裏工作的人。最初爲了照料馬匹而來,媽媽看中了他,讓幾乎長時間只擔當媽媽一人的僕從。讓的工作裏面,也包括長途騎馬和攀巖時當媽媽的陪伴。

    “那件可怕的事情發生在星期天。那天下午,媽媽和讓去了攀登蒙塞居爾的巖壁。我從山莊的窗口看着兩人沿着絕壁慢慢地攀爬。這是我很小很小時已經看慣的光景,我當然一點也不擔心。對媽媽和讓來說,蒙塞居爾的巖壁只是練習場,反覆攀爬過多次,到最後閉着眼睛都能爬上去的這麼一個地方。我在窗邊看着,見最初爬到頂點的是讓,之後媽媽也順利地攀上去了。媽媽知道我在窗邊看着,用力地向我揮手示意。然後兩人離開懸崖邊緣,到了我看不到的地方之後應該就是沿着反方向的絕壁下山了。可是,突然,我看見媽媽了背對着我,好像被誰推了一把似的,腳下搖搖晃晃。下一瞬間,媽媽一腳踩空,從那可怕的懸崖慢慢掉下去了……”

    紅磚之城圖盧茲,在毫無遮蔽的盛夏太陽照射下,正在渾身滴汗,痛苦地喘息着。跟高原的村落不同,混雜着煤煙的都市空氣黏稠稠地纏繞在人的脖頸和肋下。這份悶熱感讓我極度不快。從中世紀開始就是朗格多克地區中心城市的圖盧茲,既缺乏大都會那份夾雜着喧噪、猥褻的威嚴,又沒有地方小城端正、愉悅的氣氛,給人一種處處半吊子的感覺。

    上午從沙德伊村搭乘公交車出發,抵達圖盧茲時已是下午一點過後。我們走出站前廣場的公交站,來到差不多位於老城區中心的首都廣場,到附近的咖啡店坐下。

    “今天有什麼計劃嗎?”我問驅,“我只要能去得了羅什福爾紀念博物館就行。”

    “去聖·塞寧教堂見人。之後,在這個廣場再見一個人。”

    “是怎麼樣的人,爲什麼要見他們呢?”

    “第一個人叫莫羅神父,從大戰中就開始身居聖·塞寧教堂。第二人是比揚古教授,圖盧茲大學中世史學者,寫過異端審判官聖·喬治的論文。我拜託你花過不少時間找的《南法通信》裏面有一篇叫亨利·杜爾涅的人寫的《聖·塞寧文獻考察——爲復原杜亞文獻缺失部分》的論文。我是從《南法通信》的下期預告知道了這篇論文和作者的名字,然而……”

    “聖·塞寧文獻……驅,你記得吉賽爾說過這份文獻嗎,在吉納維芙的筆記裏出現過好幾次的?”

    “嗯。”驅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點了點頭,“既然我怎麼也沒法入手《南法通信》,就決定找別的方法,解開提及杜亞文獻缺失部分的聖·塞寧文獻之謎了。我對多少提及聖·塞寧教堂的書籍、記述論文都逐一涉獵了一遍,提及圖盧茲的聖·塞寧教堂的一條線跟提及尚未被發現的古代記錄、古文獻的另一條線,其交集雖然極其曖昧而帶暗示性,但還是能在過去找出兩處交匯點。我覺得有希望,試着追查下去,不過這種希望最後被證實只是鏡花水月的前例也是非常多的,要是這兩點都沒法歸結到那幻影般的聖·塞寧文獻,就意味着我的調查要以失敗告終了。”

    “就是最後的可能性了吧。剩下的這兩點是哪兩點呢?”

    “第一點,是比揚古教授在學會雜誌上發表的論文。當中有一段記述暗示了‘未發送的呈遞教皇廳的書簡’與聖·塞寧教堂的關係。我有必要見到他,向他更詳細地詢問清楚……另一點,是這個。”驅取出一張剪報的複印件。標題是“聖·塞寧教堂中發現古文獻”,正文是僅僅二十行字左右的短小報道。

    前年,聖·塞寧教堂小後殿的一部分石地板陷落,在其下方出現的地窖之中,近日發現了相當數量保存狀態良好的古文獻。發現的文獻共約百份,包括手抄本、書信、記錄等,種類繁多最古老的能上溯到十世紀以前。今後該批文獻將作爲教會資料接受正規的調查研究,當可期待得出豐碩成果。

    “日期是一九四二年一月三十日,當時的圖盧茲本地報紙的報道。我設法追查寫下它的記者的行蹤,但還是徒勞而終。任何學者都不曾聽聞這批數量過百的古文獻。也就是說,報道中所預告的,即將進行的學者調查完全沒得到實施。那麼,這座古文獻的小山到底去哪兒了呢……”

    “所以你要去聖·塞寧教堂是吧。明白了,你跟那兩人約的是幾點啊?”

    距離驅跟莫羅神父約好的時間還早。我們不得不再在咖啡店消磨點時間,這個時候,博物館也還在午休吧。

    “驅,爲什麼你要拜託吉賽爾查那件事?”

    我把話題轉移到費斯托的謀殺案。案發之後,我對驅抱有興趣與之交談過的兩個人進行了追蹤調查,從索訥神父那邊並沒有聽到什麼特別有意思的話。神父說驅向他問起案發當時的情況,他也如實回答了,也就是說,他對驅說的跟對我說的是完全相同的內容。另一邊,吉賽爾則告訴了我一些饒有興味的內容。費斯托被殺的當晚,驅在即將離開時,祕密地將吉賽爾喚來,囑託了她一事:“埃斯克拉芒莊的警官全部撤離,山莊內的人回各自寢室就寢後,會有個人偷偷進入左棟二樓的儲物室,我希望你在走廊埋伏,聽到腳步聲之後,確認一下那個人是誰。”吉賽爾的寢室距離儲物室最近,最適合監視。可是,到底會是誰、懷着什麼目的在深夜潛入儲物室呢?當然,警察連那間儲物室也徹底搜查過了,包括有可能敲碎資料室玻璃的工具在內,所有稍微惹人注目的東西都已經被卡薩爾隊長他們帶走了。那到底爲什麼,驅會拜託吉賽爾進行這麼奇妙的監視呢?對我的疑問,吉賽爾是這麼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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