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地方?”模型稍微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問道。解說員用帶着明顯睡意的聲音開始說明,可能他是午睡途中被我們喚醒了吧。

    “……是十三世紀初,雷蒙六世統治下的圖盧茲。這座都市的起源可以上溯到古羅馬時代,但是直到圖盧茲伯爵雷蒙四世時,它才擁有了一國之都應有的萬全威容。雷蒙德世,就是擔任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最高指揮官的那位雷蒙四世。圖盧茲的別名之所以叫作‘玫瑰紅之都’,正如您所見,是因爲老城區的建築幾乎都用紅磚砌成,這也是從雷蒙四世的時代開始的。圖盧茲近郊的採石場石材枯竭之後,建築用材就多數採用加龍河的黏土燒成的紅磚了。”

    我打斷了解說員那有氣無力的說明,問道:

    “這是戰爭的場景嗎?”

    對立體模型細緻入微地觀察過後,我不得不注意到那緊鎖的城門、城牆上飄舞的無數面旗幟,還有那無處不在、全副武裝的士兵,以及一些奇形怪狀的機械。守城兵在胸牆、塔上操作的,大概是投石機吧。裝載着人頭大的圓形石塊,正準備發射出去。另一邊,攻城軍正操縱着用車輪移動的巨大木樁向城牆靠近。牽動巨木的,是手持能遮擋全身的巨大盾牌的步兵,緊密排列,巨盾舉得密不透風。解說員這樣回答我的問題。

    “對,這座立體模型描畫的是戰爭場面。就像巴黎這座都市,也在一七八九年,巴士底襲擊後有過幾年的特殊年代一樣,從一二一六年到一二一八年之間的三年,就是圖盧茲這座都市的特殊年代。立體模型再現了那個時代的情景。另外,在《阿爾比十字軍敘事詩》的第二部裏面,也描繪了同一個時期的光景,謳歌了這個過於特殊、無法永續、轉瞬即逝的,解放與自由的時代。那就是奧克語文學的代表作,《阿爾比十字軍敘事詩》的第二部。”

    根據解說員的說明,一二○九年夏,面對從蒙彼利埃開始侵入朗格多克地區的,阿爾比十字軍那三十萬大軍的總攻,奧克國的首都圖盧茲不得不選擇了悲劇性的屈服。然而,以始於一二一六年的普羅旺斯反攻爲背景,十字軍武裝佔領下的圖盧茲市民在路上築起街壘,奮起反抗,終於將佔領軍驅逐出了城外,解放了圖盧茲全市。傭兵隊長出身,有“無敵的蒙福爾”之稱的十字軍總司令西蒙德·孟福爾聞訊後激怒,立即開始了第二次圖盧茲攻城戰。這座立體模型就是再現了這次攻城戰。這時,在一旁聽着的驅突然插嘴:

    “這座立體模型,從圖盧茲叛亂髮生的一二一六年之後的三年間或者說是從以十字軍從朗格多克撤退而宣告結束的阿爾比十字軍戰爭的第一階段,即到一二二四年爲止的七年間,專門選擇去重現了一二一八年六月二十五日的情景了吧?”

    “嗬,您怎麼知道的呢?”

    聽到驅的話,解說員露出感興趣的表情。博物館、美術館的解說員這種人,對那種問得稍微有點深入的觀光客基本上態度都會變好。解說員臉上犯困的樣子消失了,反而顯出了一副你不問我也要說的架勢。

    “操縱架在前門箭樓上的投石機瞄準的,是名婦女吧。”驅開始回答。他的指尖指向一名混跡在身穿鎧甲的守城兵之間,操作着機械的人物,從頭髮、服飾來看的確像是女性。“然後,投石機瞄準的,是在圖盧茲市前門的前方擺下陣型的,攻城軍中央的人物。”

    驅所指的,是十字軍一側陣型中央,一名身穿顯眼鎧甲,正在發號施令,看樣子像是總司令的人偶。驅接着說了下去:“……一二一八年六月二十五日,圖盧茲攻城戰正酣,傭兵隊長西蒙·德·孟福爾被城前門箭樓投石機所發射的一枚石彈擊中。射出這一彈的人,據說是圖盧茲的一名女性市民。當然,也有另一種說法,說孟福爾是被守城兵擲下的大石壓碎甲冑而死的。”

    “對,就是如此。孟福爾戰死的消息傳開之後,從地中海到大西洋,朗格多克全境歡聲雷動。他們總算擊斃了侵略軍的總司令,不止如此,朗格多克的民衆早就對殘虐的孟福爾恨到了骨子裏。據說,在某場戰鬥後,孟福爾將百名俘虜的雙眼全數抉出,僅僅爲了帶路留下一人,就連這個人,也被他抉出了一隻眼。”

    “對,所以,要麼就是一二一六年的圖盧茲蜂起之日,要麼就是一八年的孟福爾戰死之日,我想,描繪這一時期的作品,一定會選取這種有紀念性的日子。”

    “可是,投石機真能瞄得那麼準嗎?”我提出了疑問。模型的投石機實在太小,沒法看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構造,反正肯定只是原始的工具。用這種裝置,真能準確射中幾十米開外的人嗎?

    “是的,所以,關於孟福爾的戰死有另一種說法。說他是在城牆下,被巨石連着甲冑壓扁而慘死。那邊有一臺投石機的實物,當然不是以前那種了,是爲了展示而製作的。製作者是一個在羅什福爾旗下的實驗室裏工作的人。他說過,這種東西不可能殺得了孟福爾,傳說要是真的,那也是瞎貓撞到死老鼠。不過,即使原理一樣,只要活用近代的工程技術,想要製造出能夠重現傳說的精巧裝置還是可能的。說什麼,關鍵是鋼鐵彈簧的彈力和螺絲精度的問題……”

    跟我預料的一樣,解說員開始了沒完沒了的長篇大論。我嘗試將話題移往我關心的弩弓方面。

    “就是說,就像古代弩和現在的弩弓一樣,也能製造出現代的投石機吧?”

    最近的弩弓,是一把槍上帶上鋼鐵的弓的形狀,能射出秒速五十米以上的高速的箭。短距離精度也已經跟槍械不相上下。解說員順着我的話風,將我帶到一面展示了各種各樣弩弓的牆前,熱心地開始了說明。

    “弩(Arbalest)是機械化的弓。最古老的使用記錄是愷撒的高盧遠征,那種弩帶着臺車,不如說是一種投石機,是一種又稱爲投石弓(Catapult)、弩炮(Ballista)的裝置。

    “在西歐,十字架型的普通弩弓初次登場,是十二世紀前後了。那時的人在軸木的一端附上一把弓,使其形狀變得像是沒有頭部的十字架。操作多少有點複雜,首先要在軸木的一段裝上馬鐙,單腳踩在馬鐙上,一邊用體重壓住,一邊用鉤勾住弓弦,用力向自身的方向拉,將其掛在扳機上。要是使用了特別強力的合成材料的弓,有時需要用到特製的拉絃器。箭裝好之後,舉起軸木瞄準,扣動扳機將箭射出。弩的箭一般比普通的箭要短,箭頭也更小、更硬,形狀也多有特殊。弩的優點是,射程遠、不需要拉動長弓的體力和熟練度,瞄準也更精確。相對地,其缺點是沉重,以及發射前的準備耗時過多。”

    解說員一邊說着,一邊給我們展示了各種各樣的弩。有利用了滑輪拉絃器的,有氣槍一般先將軸木折彎再拉弦的,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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