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的操作複雜,從準備到發射需要時間,但並不需耗費體力,命中精度也高。一旦拉好了弦,可以靜下心來瞄準,因爲只需一扣扳機就能發射。也就是說,殺害沃爾特·費斯托的,並不一定是能熟練用弓的成年男性。只要知道操作方法,因其所處環境是射程短且狹窄的室內,就連女人也完全可以將箭射入費斯托的心臟。我記得羅什福爾和吉賽爾都是能用弩的。可是,就算是費斯托謀殺案的其他關係者,只要稍加練習,那種程度的使用肯定都做得到。

    在博物館待了一個小時左右。時間無多,我們向解說員道謝,走出博物館,又來到老城區的小巷中。下一個目的地是聖·塞寧教堂。我看了看錶,跟驅說要稍微趕緊點兒了。

    “走吧。跟你約好的時間只剩二十分鐘了。”

    從首都廣場往北張望,在古色古香的民居集落之中,高高聳立着聖·塞寧教堂的五重尖頂,由本篤會修道院於十一世紀到十三世紀興建。我們以這個典型的羅馬式尖塔爲路標,隨便選擇道路往老城區的深處走去,不久後就抵達了聖·塞寧教堂那巨大的側腹。

    圍繞教堂的黑色鐵柵欄前方,一些零碎破爛沿街擺在人行道上,這是個簡陋的古董市場。我們沿着柵欄,穿行於露天市場的破爛之間。細看的話,有缺了針的古掛鐘,生了鏽、連菜也切不動的大大小小的劍,手槍、木質部分已龜裂的火繩槍,槍身特長的單發手槍甚至還有青銅炮的炮筒,放倒在地面上。

    走出露天市場後,我們沿着教堂那巨大的石造外壁往右轉。距離太近了,當我們好不容易得以瞻仰這座羅馬式教會建築宏偉的正面身姿時,已經繞它走了差不多半周。

    教堂大門已在歲月的侵蝕下變得黝黑,開始朽壞,但還是巍然屹立,讓人不得不仰視。穿過大門,我們走進教堂內部。一瞬間,靜謐幽暗的氛圍已將我包裹住。這裏面有的,是以厚重石壁與外界隔絕的、神聖的異空間。高得不可思議的天井幾乎與黑暗融爲一體,只有前方正面,那相隔得過遠以致顯得很小的祭壇,受到彩色玻璃的淡淡映照,浮現在黑暗中。黯淡的教堂內,成排的長椅蜿蜒延伸至祭壇所在之處,略帶黴味的幽冷空氣從椅間流過。

    “恭候多時了。您就是矢吹先生吧。”

    身旁暗處響起了竊竊私語般的話音。望過去,只見一位身穿黑色修道袍,背駝得非常厲害,讓人想不去留意都不行的小個子老人,像影子一般無聲地站在那裏。這位跟教堂大門一樣已經飽受歲月侵蝕的老人,看來就是莫羅神父了。

    從一側的出口走出教堂,來到一個小小的庭院,夏日午後的陽光與樹木花草的色彩交相輝映,讓人覺得格外炫目。教堂石壁和塗黑的鐵柵欄之間設置了細長的花壇,裏頭盛開着鮮豔的夏季花朵。飛蟲拍翼聲與遠處街道的喧譁聲,還有藍天、陽光和花草的色彩,都使我舒心愜意。可是,神聖的、莊嚴的東西,爲什麼就那麼讓我疲倦呢?

    “我收到了您的信,您似乎想知道一些昔日的事……”

    駝背的老人一邊走動,一邊輕輕地左右搖晃着雙肩。彷彿平靜地化作塵土就是他人生殘留的唯一目的,老人的身上隱約飄蕩着一股溫和的冷漠。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中,這間教堂的地下室裏發現了古文獻,是嗎?”

    聽到驅的言語,老人一瞬間停住腳步,垂下頭,彷彿在思考着什麼。短暫的沉默過後,傳來老人沉鬱的嘟囔聲。

    “……對,有過這樣的事。”

    “那些古文獻的下落到底如何了?”面對陷入沉默的老人,驅發出了疑問。

    “沒有了,都丟失了。”

    “爲什麼?”在一旁的我小聲叫喊。

    神父先說明,他來到聖·塞寧教堂是戰爭結束前的那一年,是事後才約莫聽到一些流言蜚語。之後,他用低沉的聲音,彷彿竊竊私語一般訴說起來。

    “……一九四O年九月,據說是教會的古老石地板的一部分崩塌了,下面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地下室。雖說是地下室,其實是小得進去三個人就動彈不得的石窖而已。在那裏面發現了古文獻。可惜,時期不對。在戰爭的混亂之中,不可能由教會發起有組織的調查。院長無計可施之下,命令一名多少在這方面有點知識的年輕神父,負責對古文獻進行暫時的整理和保管。年輕的神父在他的朋友,一位民間鄉土史學家的協助之下,還是一點點地、持續地對古文獻之中他感興趣的部分進行了研究。

    “預料不及的不幸突然降臨了。不知道哪裏走漏了風聲,發現古文獻的消息被登到了報紙上。當晚,警察就闖入了教堂。實際上,指揮警察的是兩名身穿**黨衛軍制服的德國軍官。古文獻被沒收,神父被帶走。兩者最終都沒有回來。”

    “那位神父的名字您知道嗎?”驅問道。

    “要是調查一下的話……”

    “拜託您了。還有,要是他還活着的話,能否也調查一下他之後的消息?”

    “我安排一下,兩三天之內給您查清吧。”

    “還有,那位您提及的民間鄉土史學家,是否知道他的名字和之後的音訊?”

    “很可惜,我想不起來。當時的院長已經不在人世。我已經是這裏最老的人了,只能用別的方法去查了吧。”

    莫羅神父所說的別的方法,我覺得應該大有希望。我們跟神父道別,趕往首都廣場赴下一場約。

    “驅,怎麼辦?像原先計劃的一樣,明天要去卡爾卡松嗎?”

    出現在吉納維芙筆記裏的聖·塞寧文獻,亨利·杜爾涅的論文中提及的聖·塞寧文獻的真身,其原貌終於開始在曖昧濃霧中漸漸呈現了。當然,不管吉納維芙還是杜爾涅,所指的都不是總數過百的文獻。在聖·塞寧教堂地下被發現,到頭來消失於黑暗中的文獻羣之中,定然有着某份重要的資料,提及了杜亞文獻的缺失部分之謎。雖然莫羅神父說,當年那位年輕神父的消息要花數日才能查清,我們卻可以去調查曾與他合作過的那位民間鄉土史學家。只要逐一去找圖盧茲的五十歲以上的鄉土史學家就行了。雖然是往事,但也不過是三十幾年前。只要肯花心機,跑勤快點,兩三天內肯定能有斬獲。我無論如何都想見一見知道聖·塞寧文獻祕密的人。爲了這點,我不介意在圖盧茲多待幾天的。

    “按照計劃,明天去卡爾卡松,我跟人有約。”

    “跟誰?”我有點失望,向他問道。

    “塞特港的女教師,西蒙娜·盧米埃。”

    說起來我也跟吉賽爾有約。看來聖·塞寧文獻這條線,在莫羅神父的調查完成之前只能擱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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