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賽爾就拜託您了,還有,請聯絡拉沃拉內的憲兵隊,讓他們快點兒派人過來。”

    勒梅爾夫人聽到慘叫,從裏面跑了出來。我跟她這麼說,跑進了大雨之中,追趕橫穿山莊中庭,打算繞到山莊後方的卡薩爾隊長。

    帶路的青年從山莊背面往下,橫穿私有道路,向牧場的方向跑去。我很快就趕超了腳步蹣跚的卡薩爾隊長,率先一步抵達羅什福爾家的馬廄,對等在一旁的青年,用不輸給可怕雷鳴的聲勢問道:

    “喬瑟夫,你要去哪兒?”

    “從這兒往右走,能走到連通登山口的草原一角。要走到斷崖下面,得往左一直走到牧場的盡頭。再往前走就是一個荒蕪得很、遍地石頭、只長了一點雜草的小山丘。翻過這座小山,是一片真正的荒地,一直延伸到石峯的山腳,橫穿荒地那很陡的斜面,就到了那個斷崖的下面。當然,因爲山的中腰有個灌木地帶,掉下來的人不知道會不會先在那兒被發現。總之,我們走吧。”

    那幾乎要擊穿鼓膜的雷鳴還是沒有停歇的跡象。可是,隨着一道道閃電,蒼白的光芒照亮我們的視野,的確可以看見聳立在眼前的蒙塞居爾巖峯已經越來越近了,對心臟瘋狂亂跳的我來說,這是唯一可以安心的信息。

    跨過牧場的柵欄,越過只有亂石和雜草的山丘,我們正在橫穿黑壓壓的巖峯腳下那讓人難以立足的斜面。斜面相當陡峭,處處埋着大大小小的片狀岩石,在石與石之間的空隙,時不時可以看見湍急的水流。水流在腳下陡峭的山谷匯聚,變成污濁又急速的臨時河流。在這種地方,連喬瑟夫也沒法跑起來。要是一腳踩空,跟岩石碎屑一起掉下谷底的話,誰都沒法保證沒事。喬瑟夫和卡薩爾隊長準備了電筒。喬瑟夫幾乎沒有照自己的腳邊,一隻手牽着我的手,一隻手淨是給我的腳下照明。我們在這片山腳的斜坡上走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後,聽到在前方的黑暗中,激烈的雨水聲中伴着人的叫聲。蹲在黑暗中的巨巖蒙塞居爾,已經大到佔據前方的整個視野了。

    “有人在。”

    喬瑟夫揮舞着電筒迴應了。傳來了回答聲,錯不了了。是個男人的聲音在呼喚着我們。喬瑟夫和我對着聲音的方向加快了步伐。

    斜坡的山谷那一側急速地向上隆起,腳下不再是一片疊着一片的岩石碎塊,而是混着沙土,走起來一步比一步安定了。盡頭處是一片與地面幾乎成直角的絕壁。不過,要到上方相當高的地方石壁才裸露出來,中腰部分攀附着密密麻麻的灌木叢。右側被高度陡增的山脊所遮擋,左邊大概因爲山谷已經幾乎被沙土掩埋,變成了比較平坦的地面,從山麓左側一直延伸到視界的盡頭。在那裏,岩石碎屑遍佈的荒地、草地和灌木叢無規則地交織其中,形成一種條狀的紋樣。

    原本敲得人身上發疼的暴雨,勢頭也終於開始衰退了。我們正在山崖下搜索時,耳中又傳來了呼喚聲,是從側面傳來的。

    “這邊!”

    從說話的語氣我已經認出來了,喬瑟夫的電筒映照出來的果然是他,全身被雨水溼透的朱利安·盧米埃。之後,電筒的光圈映照出朱利安腳邊一個不自然的、黑黑的、隆起的奇妙物體,正在承受雨水猛烈的衝擊。朱利安陰聲陰氣地說:

    “……黑馬,啓示錄的第三匹馬。當然,額頭已經被槍射穿,死了。”

    電筒的光還照出馬屍旁的一個奇妙的道具。我走到近處窺看。

    “是天平。估計是先代羅什福爾收集的古董之一吧。我記得在山莊的陳列室裏見過。黑馬的騎士當然一定要拿着天平,要照足啓示錄上面寫的來。”朱利安說道。確實一眼就看得出是把古老的秤,屬於古董一類的。

    象徵饑饉的黑馬騎士,手持天平登場。“一錢銀子買一升麥子,一錢銀子買三升大麥。油和酒不可糟蹋。”這段奇怪的描寫,通常被解釋爲,儘管穀物價格飛騰,民衆忍飢挨餓,當權者還不肯放棄出產高價奢侈品橄欖油和葡萄酒的農田。

    “有人從懸崖上摔下來了,朱利安先生看見了嗎?”

    喬瑟夫喘着大氣問朱利安,卻沒有首先詢問朱利安爲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卡薩爾隊長喘息得幾乎要咳出來,全身搖搖晃晃,好不容易趕到,他顫顫巍巍地舉起手電筒,映照着朱利安的上半身。朱利安歪着頭,露出一副奇妙的表情,無言地指了指身邊。兩條光束幾乎同時伸向了那邊。這場雷暴雨最後的一道閃電射出了,一瞬間附近明亮得猶如白晝。

    我看見的東西,是悽慘而讓人作嘔的、被砸扁的、恍如被巨人踐踏過一般不留原形的人骨和肉塊。就像一條燒紅的鐵絲穿過了我的腦袋,爲了強行遏制住從胃、肺,還有喉嚨深處升起來的東西,我挺直了被大雨淋得溼透了的全身。就在這時,又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是一個在左邊的雜草和灌木林中快步走來的男人。

    “這邊。誰啊?”喬瑟夫揮舞着電燈叫道。雨飛快地停了。

    “是我。喬瑟夫,是你啊。”

    前方黑暗中響起的,是羅什福爾略有點神經質的、不耐煩的聲音。

    約一個小時後,我們從埃斯克拉芒莊二樓吉賽爾的房間走出來,走下樓梯,來到客廳。一場熱水的淋浴對冷透了的身體來說真是說不出的快慰。而可憐的卡薩爾隊長現在還穿着一身溼透了的衣服,在懸崖下面做着現場調查和遺體收容。當然,讓-保羅也跟他一塊。我借來剛洗乾淨的吉賽爾的衣服換上,感覺就像重獲了新生。

    那具損傷嚴重的悽慘的屍體,是妮可·羅什福爾。血因爲剛流出來就被大雨清洗乾淨了,屍體變得慘白、浮腫,讓人目不忍視。只有臉部幾乎是奇蹟般地沒有損傷。卡薩爾隊長確認那是妮可之後,讓喬瑟夫留在現場,命令所有關係者儘快回到埃斯克拉芒莊。跟來時分秒必爭的情況不一樣,這次我們是走朱利安、羅什福爾來的那條路回到了山莊。

    這條路繞着蒙塞居爾巖峯的山麓而行,途中是雜草和灌木叢生的坡度緩和的斜面。當已經能在腳下遠處的谷底裏看見蒙塞居爾村排成一線的民家燈火時,離登山口的草原就只有幾步之遙了。雨雖然已經停了,吸飽了水的草也讓路非常難走。我的布鞋和牛仔褲的褲腿上都沾滿了溼溼的泥土。雨雲散去後,留下一片晴朗的夜空,無數的星星熠熠生輝,我甚至還發現了幾個我認得出的星座。剛停雨的夜風本應該是舒爽無比的,可是對一個全身溼透的人來說簡直比冬天的北風還冷。我們看着右邊巨大的岩石塊,一言不發,腳步匆匆地走着。

    朱利安在一個適當的地方往左轉,之後沿着平緩的斜坡下山,爲的是早點兒走出草地,走到鋪好水泥的道路上。在暴雨之後,比起依仗着星光在雜草和灌木叢生的斜坡上走,還不如稍微繞點遠路走到道路上。斜坡到了某處急劇地變陡,下面是泥濘滿布的一人高的懸崖,我們拽着草根爬了下去,站到了蜿蜒曲折,一路往下通到蒙塞居爾村的道路上。當然我們走的是反方向,腳下踩着溼漉漉的水泥路面,再往左繞着蒙塞居爾石峯走,總算在黑夜中模糊地辨認出停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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