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可是在七點摔死的。我們是七點三十分左右趕到懸崖下的現場。而光是從登山口繞着山脊到達現場,再怎麼趕路也需要近四十分鐘。朱利安和羅什福爾之所以只花三十分鐘左右就能抵達,是因爲他們所處的地點恰好比登山口離現場近得多。想要在山頂將妮可推下去之後下山,繞過山脊,在三十分鐘之內抵達現場,是絕對不可能的。就算是白天,下山也需要十分鐘以上的時間。

    除了西爾萬,有可能下手殺人的,是在登山口附近發現的兩個人,索訥神父和西蒙娜。讓-保羅發現這兩人時大約是七點十五分。有十五分鐘的話,就連瘦削的女性和老人,也有足夠的時間從石峯上下來。可是,索訥神父的衣服完全沒有沾溼,看西蒙娜的身體狀況,也完全不像能在暴雨之中從石峯上跑下來的。她還有神父的證詞做證。

    據神父所說,西蒙娜從卡爾卡松回來後拜訪了他家。這時打來了一通找她的電話。接了這電話之後,西蒙娜十萬火急地要趕去蒙塞居爾,神父便開車送她過來了。兩人抵達蒙塞居爾的停車場是七點剛過,暴雨已經開始下了起來。西蒙娜說她要看看登山口,下了車,老神父留在了車內避雨。過了十分多鐘西蒙娜還沒有回來,神父正想要去找她時,讓-保羅用手指敲起了他的車窗玻璃。除非這兩人合謀做了假證,否則西蒙娜是不可能殺人的。十多分鐘要爬上這座險峻的石峯再下來,誰也辦不到。

    朱利安方面,他追尋着羅什福爾,以及跟在羅什福爾身後的西爾萬、妮可二人的蹤跡跑下私有道路,不久後在蒙塞居爾的停車場發現了西爾萬他們的BMW。可是自從前妻吉納維芙死後,羅什福爾就不再攀登蒙塞居爾的石峯了。朱利安考慮到這一點,決定不往登山口的方向找,而是往山麓的草原地帶探索,因爲他想起來,羅什福爾只要有時間和心情,到發現吉納維芙屍體的懸崖下去散步的情況也不少。他搜索了約二十分鐘後,雷雨終於開始下起來,他考慮結束摸黑的搜查轉頭回家時,虛空中響起一聲慘叫,擡頭望向山頂,空中閃過一道蒼白的雷電,映照出了正在下墜的人影。

    羅什福爾那邊更簡單。六點前後他走出埃斯克拉芒莊,走下私有道路,從停車場側面走入山麓的草地,之後信步而行,開始環繞石峯的山麓走了起來。他知道天色將黑,原本沒打算走到懸崖底下的,沒想到雨雲讓天黑得很早,剛想回頭時已經下起了暴雨。在暴雨之中,他和朱利安一樣,藉着雷電目擊到了妮可的墜崖。他沒有返程回山莊通報警察,而是在大雨之中隻身趕赴崖底,是因爲腦中閃過了前妻吉納維芙的回憶。他沒有想過被害者會是自己的妻子妮可,在目擊到墜落人影的一剎那,他的雙腿不由自主地就跑動了起來。

    到頭來,是謀殺費斯托的兩名共犯展開了自相殘殺。西爾萬沒有打算遵守交換殺人的約定吧,比起殺死跟他既無仇怨也無利害關係的羅什福爾父女兩人,他覺得處理掉妮可這名危險的,即將跟他反目,威脅自身安全的共犯會是更妥當的選擇。他的計算失誤是,西蒙娜被不知何人召喚到登山口旁,而自己跑下山的身姿被她目擊到了。他沒法按照原定計劃裝作不知情地回到山莊,只能搭乘停車場的BMW逃離蒙塞居爾。又或者,下面的推測也能成立。

    從最一開始,他就計劃殺死共犯妮可並且逃亡。父仇已報,聖·喬治書函也已成功到手,西爾萬說不定已經心滿意足,不惜捨棄社會地位踏上逃亡之旅了。又或者,考慮到還有第四匹蒼灰色的馬剩下,不能排除這麼一個可能性,就是我們會在什麼地方發現西爾萬的自殺屍體。西爾萬所計劃的第四匹馬,也許是留下來懲罰自己的。

    村子山丘上的廣場之中,頭上是用繩索掛滿的星羅棋佈的燈泡,那份暗黃色的光讓周圍的空間呈現出一片懷舊氣息。入口處有一道用紙皮和木材造的臨時木門,用假花和燈飾裝飾了起來。廣場周圍設置了大量的桌椅,全都讓村民佔據得座無虛席。某個角落裏有一間簡易小屋,開了個窗口供應酒和簡餐,引得人們將其圍得水泄不通。雖然已有村中青年團的年輕女孩擔任起了臨時侍應,身穿帶着蕾絲的傳統南法長裙,在各桌之間來回奔走,但是等不及的村民還是擅自跑到窗口前,沒完沒了地點單,拿走酒和清涼飲料。一個身材高大的農夫哼着歡快的小調,兩隻手掌上顫顫巍巍地託着四個杯子,在桌子間狹窄的道路穿行,險些跟我撞上。我動作敏捷地給這位已有幾分醉意的村民讓路,他用小丑一般的誇張姿態向我道謝。

    前方的舞臺上,一個小樂團正用相當快的節奏演奏着調子輕快的南國音樂,他們想必是每逢節日就一個村子接一個村子地旅行演出吧。觀衆席和舞臺之間的空地上,男女老少正舞成一團。

    “小姐,到這邊來。”

    這嗓子破鑼聲當然是讓-保羅發出的。他先我一步出門,跟村子裏幾位老相識聚到了一張桌子旁。在這名酒豪面前,已經擺着半打卡爾瓦多斯酒的空瓶子了。看見臨時侍應遲遲不來接單,這酒鬼火氣上來,就採取新戰略,一口氣點了半打酒。讓-保羅將最後杯酒一口飲盡的瞬間,不知從何處伸過來一個鐵盤子,上面又盛着半打新的卡爾瓦多斯酒,大家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似乎是某個精靈鬼爲讓-保羅着想,索性爲他一次性點了滿滿一打。

    “小姐,要不要跳舞?”

    讓-保羅忽然一臉嚴肅地說。曲風一變,成了快得像瘋了一般的圓舞曲。

    “好啊,只要你還沒醉。”

    讓-保羅又拿起一瓶新的卡爾瓦多斯酒一口飲盡,輕輕搖晃着巨大的身軀,牽着我的手走進了舞池。

    “來。”

    突然,這名大漢像拉扯一般一把將我抱起,和着曲子的節奏,用快得嚇人的速度打起了轉。讓-保羅的確一點都沒有醉。乍一看他好像牛一般笨重,但從他學生時代曾是個重量級的業餘拳手這點也看得出,他其實有着超乎常人的運動神經,所以讓-保羅也一直是名一流的舞者。可是,打從我小時候起,就沒見過讓-保羅對跳舞這麼熱衷、這麼樂在其中。我已經快喘不過氣來了。

    “停下來,讓-保羅。我暈了。我投降了,讓-保羅。”

    下一曲的節奏比較平緩。我渾身是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踏準了步子。我不甘心被一個比我年長三十多歲的男人耍弄,恨恨地說:

    “抓到西爾萬了嗎?你怎麼在這種地方磨洋工?光說體力的話,連猩猩都絕對沒法勝過你啊。”

    “小姐,查出西爾萬的家世確實是一份功勞。叔叔也要對你脫帽。不過,聽說其實調查的是驅先生,而你只是當了他的跟屁蟲而已。”

    我裝作踩錯舞步,使盡渾身的力氣用木涼鞋的鞋跟踩了這個大漢一腳,可他彷彿腳上沒生神經一般,一臉泰然。不過我也沒有喫驚。這個莽漢的身上沒長神經的地方又不是隻有腳。

    “馬,關鍵是馬。第四匹馬剩了下來。現在就覺得案子已經結束,那就大錯特錯了。”

    讓-保羅的語氣中不知怎的自信十足。事到如今,這頭警犬到底還嗅到了什麼呢。我不明白。再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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