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不,我只是一瞬間誤以爲是深夜。窗外很暗,周圍鴉雀無聲。我擦着眼看了看枕頭旁的鐘,差一點到早上四點。粗魯的敲門聲並沒有中斷。

    “是誰?”我在牀上撐起上半身。

    “是我,希望你把車子鑰匙借我。

    驅的語調中瀰漫着一種無法掩飾的緊張感。我的睡意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等等。”

    我迅速穿上襯衫和牛仔褲,打開了門。面前的青年肩上挎着布包已經整裝待發了。

    “要去哪兒?”

    “蒙塞居爾。”

    驅只說了這麼一句,一把抓起桌上雪鐵龍·瑪麗的鑰匙,快步跑下了樓。

    “等等。”

    我拿着外套和布包,也以快得嚇人的速度跑下了樓梯。我跑出門口時,驅已經發動起引擎了。我慌慌忙忙跳上副駕駛座的一瞬間,雪鐵龍·瑪麗就像離弦之箭一般駛出,讓我整個背脊沉到座椅裏頭去。

    “別開得那麼粗暴,你知道這車的性能吧?”

    簡單來說就是,驅往我那纖弱的小馬駒的肚子上傾盡全力地踹了一腳。驅用沉默迴應了我的抗議。雪鐵龍轉瞬間駛出沙德伊村,駛上了寂靜無人的拉沃拉內的街道。計時器的指針頃刻間已經超出了這輛車的最高時速一百公里。幸好沒有迎面來車,可考慮到現在是晚上,這幾乎是自殺式的粗暴駕駛了。

    “驅,到底怎麼了?”

    索訥神父的女傭似乎是上門服務的那種。現在家裏除了一名耳背的老婦人之外就只有我們倆。讓-保羅在慶典結束之後又去了拉沃拉內憲兵隊。睡在樓下的驅到玄關一看,發現一張索訥神父留下的紙條。上面寫着,索訥神父被西蒙娜敲醒,不知她是不是接電話獲知了什麼,堅持要立即趕往蒙塞居爾。她態度決絕得可怕,以至於神父覺得阻攔的話反而對她的身體不好,只得帶她前去,村裏沒有合適留口信的人,就拜託驅告知巴爾比斯警司,如此這般。我們約莫在索訥神父他們出發後三十分鐘出發。驅這種讓人汗毛倒豎的自殺式駕駛,看來是想拉回與先行車子的三十分鐘時間差了。

    “不行的,驅。不可能的。這個距離通常開要四十分鐘,索訥神父的車子再慢也花不了五十分鐘。神父他們已經走在蒙塞居爾的登山路上了。保時捷、阿爾派的話還好說,這輛車的引擎跟2CV是一樣的啊。不行的,怎麼也辦不到的。”

    “……能撐到拉沃拉內就行。我會送你另一輛雪鐵龍·瑪麗。你的瑪麗,要在這兒結束短暫的一生了。”

    驅低聲說出這麼一通不負責任的話,不管引擎已經在哀鳴,繼續猛踩油門。車子駛到從拉沃拉內通往富瓦的國道時,雖然是清晨,路上也多多少少有點車了。驅幾乎沒用過剎車,巧妙地操控着方向盤,越過爲數不少的先行車輛。我雖然對驅的駕駛技術有着絕對的信心,在這段路上還是好幾次不得不忍住尖叫的衝動。

    雪鐵龍·瑪麗飛馳過拉沃拉內小鎮,天空終於泛出了魚肚白。驅突然踩下急剎,車子打着轉停下,勢頭猛得彷彿車身要散架。地點是拉沃拉內憲兵隊的門前。幾名警官一臉狐疑地跑來查看,當中有着讓-保羅的身影。好幾輛警車聚在門前,看來讓-保羅他們是差一腳就要出發的樣子。

    “你們怎麼知道的?”讓-保羅的怒吼猛烈得讓人幾乎想別過臉去。

    “你說什麼啊?”我一邊下車一邊吼了回去。驅已經在窺視停在門口的一輛車的內部了。當然,他是在查看鑰匙在不在,汽油夠不夠。看來他想偷了這輛車。我沒記錯,驅看上的這輛車是西爾萬的BMW528。這車可以開到時速兩百公里。慶典的時候讓-保羅跟我說過,昨天早上,他們發現這車被遺棄在通往富瓦的路上,運到這兒來了。

    “是馬。就是剛纔,埃斯克拉芒莊裏的人報了警。他們在深夜聽到槍聲,過去察看,發現馬廄裏又有一匹馬被殺了。而且這回馬屍還給人潑上了刺眼的灰色油漆。”

    我也坐上了BMW,讓-保羅一臉啞然。我隔着車窗對他喊道:

    “西蒙娜和索訥神父正在趕往蒙塞居爾。我們正在追他們。”

    “換車損失了三十秒。娜迪亞,繫好安全帶。”

    從沙德伊到拉沃拉內,通常要二十分鐘左右的路程,我的瑪麗居然花了不到一半的時間,十分鐘不到就跑完了。這又不是汽車專用道路,只是一條狹窄的鄉下小路,而我們在這條路上以一百公里的平均時速開了過來。按照計算,神父他們還得再往蒙塞居爾的山路上開十分鐘左右才能到達山麓的停車場。也許趕得及,我開始這麼想了。BMW疾馳在通往富瓦的國道上,計時器的指針轉眼間已超出一百五十公里這條線,開始追近二百公里。在拉沃拉內的出口還望得見後方的幾輛警車,到了國道向蒙塞居爾左轉的地方時,已經無影無蹤了。

    可是,在狹窄蜿蜒、右側就是懸崖的山道上,就算是驅也沒法跑出時速一百五十公里了。即使如此,在這條勉強能容許兩車並行、視野極差的險峻山路上,至少在直線的部分,計時器的針都會轉瞬間蹦上一百二三十的線。

    途經好幾處最危險的地方,道路彷彿是啃噬懸崖而建成,我都會感覺心臟被巨人的手一把拽住一般。在隨處可見的急彎處,驅橫着右腳同時踩踏油門和剎車,在引擎空嘶鳴時降擋,讓車子猛烈地先減速又加速。因爲車身橫移,方向盤只要反打得少了那麼一點,不是一頭撞向左側的石壁,就是連人帶車墜入右側黑不見底的深谷。更可怕的是轉彎時突然出現對向車的情況吧。在這種山路上以這種超乎常識的速度,耍雜技一般地開車,會招致怎麼樣的慘事,簡直是不言自明的。我只能一味祈禱,這麼早的清晨,蒙塞居爾的村民不要開車到拉沃拉內去了。

    正當我絕望地緊緊拽住座椅,不知第幾次把冒上喉頭的慘叫吞下去的時候,突然,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原來還黯淡無光的晨昏,開始受到逐漸擴大的光明的侵蝕。雖然那只是夜晚到凌晨之間的短暫微光,可是已經讓人能辨認出那座聳立在遠方晨曦之中的天然石峯。險峻的上行山路也告一段落了,之後直到蒙塞居爾峯的山麓都只是略微傾斜的牧草地,我們只需沿着一條彎兒不算急的路開就行了。

    我看了看錶,五點五分。驅狠狠地踩下油門,彷彿要把底盤踩變形了。BMW的引擎發出威猛的怒吼,之後一瞬間,鋼鐵的猛虎猙獰着踹了一腳地面,急加速讓我整個背脊沉到座位之中。速度計的針顫抖着以迅猛的勢頭突破了兩百公里。風在耳邊響得有如轟鳴一般。一般人開四十分鐘的車程,老人爲了安全駕駛可能會花上五十分鐘。那麼,神父他們抵達之後最多還過不了五分鐘。兩人還有可能停留在山麓的停車場。因爲我們已經將四十分鐘的路程縮短到二十五分鐘了。

    “驅,快看,是索訥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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