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用淡淡的語調說道。我對這個料想不到的新事實驚愕不已。這就是說……

    “老實說,可喜可賀。這也就是說……”讓-保羅用讓人心裏發毛的諂媚般的聲調說着,之後改用粗暴的語氣,機關槍般地說了下去,“從昨天起,吉賽爾的財產同時也變成了你的財產。然後隨着今早,奧古斯特·羅什福爾的死,吉賽爾作爲羅什福爾家唯一的繼承人繼承了父親的全部財產。”

    朱利安痛苦地伏下了臉,用沉默迴應了這個不可迴避的指責。他的身姿已經讓人聯想起在法庭接受宣判的罪人了。我想起吉賽爾被告知這一真相時是怎樣的心情,胸中一痛。

    對,事到如今動機已變得明明白白了。只殺掉羅什福爾一人,過半數的遺產就會歸他的妻子妮可所有。朱利安原本已計劃與吉賽爾祕密結婚,他爲了讓妮可和西爾萬當他的替罪羔羊,先殺了沃爾特·費斯托,之後將威脅他們二人的諾迪埃殺死。僅僅是爲了僞造假兇手,就製造了兩具與真實犯案動機毫無關係的屍體。之後他先殺死妮可,最後殺死羅什福爾。而且,他還等到臨動手殺害羅什福爾的前一天,才祕密地跟吉賽爾結婚,真是一個惡魔般的、滴水不漏的周到計劃。他之前之所以主動請纓要當偵探,也只是爲了哄騙一個愚蠢的小女孩以便獲知警察方面的動向,纔會行動得那麼明目張膽。我毫不惋惜地將從讓-保羅處得來的警方的情報轉述給了朱利安,這個真兇一定在心中暗暗嘲笑我的愚蠢了吧。一想到這裏,我就爲自己可憐得差點兒哭出來。我跑到被擊沉、被粉碎、一言不發地低下頭去的吉賽爾身邊,握起了她冰冷的手。

    我正茫然地握着吉賽爾的手,耳中傳來一種奇妙的聲音。一開始我還以爲是窗外小鳥的啼鳴。突然,之前一直把臉伏下去的朱利安,就像終於忍無可忍一般,震顫着全身大笑起來。那種發瘋一般的狂笑,讓他禁不住邊笑邊痛苦地捂住肚子。傳到我耳中的奇怪聲音不是別的,就是這個青年的竊竊笑聲。

    “哎喲,不錯,不錯。”朱利安一邊痛苦地皺着眉,一邊用滑稽的假聲說着,“我想着早晚要寫一篇名爲《妄想的研究》的論文。今天各位爲我提供了這麼寶貴的資料,實在感激不盡。至少‘於警察內部的實例’這麼一個饒有興味的註腳,是完全可以寫下了。

    “卡薩爾,逮捕他,拿手銬出來。”讓-保羅苦澀地板着臉說道。

    “等等,你答應了讓朱利安辯解三十分鐘。”

    從旁插嘴的是驅。他的聲線中彷彿帶有某種魔法般的強制力,讓卡薩爾隊長把已經拿出來一半的手銬急急忙忙地收了回去。

    “喲,喲,這還真是不敢當。不愧是我們的東洋名偵探,看來你也已經洞察真相了。那麼從這一刻開始,就由我們來解明啓示錄大殺人事件的真相吧。矢吹君,這份薄名,你不介意讓我獨佔吧?因爲似乎你也跟小弟我一樣,察覺到了同一個真相。”

    驅無言地歪了歪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朱利安·盧米埃突然正襟危坐,之後徐徐地開了口。

    “玩笑就開到這裏爲止。不過,我說我要揭發奪去沃爾特·費斯托、讓·諾迪埃、妮可·羅什福爾、奧古斯特·羅什福爾這四人性命的連續殺人兇手,卻不是說笑,我是認真的。爲什麼妮可被殺的時候我會在蒙塞居爾的山頂上,爲什麼我跟吉賽爾要在昨天祕密地結婚,這些都將在待會兒我的敘述中漸漸水落石出。

    “我覺得,娜迪亞·莫格爾小姐的推理,還有讓-保羅·巴爾比斯警司的推理都有着各自的魅力。可是,你們的推理中都有着重大的缺陷。對第二起兇案,讓·諾迪埃謀殺案的實行方法,你們都還是一張白紙的狀態。知道嗎,要是讓·諾迪埃不是自殺的,那這就是一起密室殺人案了。你們倆面對卡爾卡松城堡的塔內發生的這場密室殺人案,都完全沒有進行過任何的解明。”

    朱利安的話戳中了我的痛處。我雖然在意這一點,可是經過南法旅行,西爾萬是兇手的印象實在變得過於明悉,使得謀殺諾迪埃的方法這一謎團不知不覺間被我塞到了腦海的一隅。朱利安用沉着堅定的口吻說了下去,就像學者授課時的口吻。

    “對諾迪埃謀殺之謎的輕視,出於這一連串推理均含着的、更具本質性的、根源上的缺陷。你們的出發點首先就已經錯了。爲什麼兇手要用‘四騎士’這麼一個老掉牙的簽名發來恐嚇信,對事件做出預告?第一起殺人案裏面,吉賽爾的白馬被殺死,一個大概是清潔派遺物的、雕刻着約翰和耶穌的石球被用作了兇器,而且還遵照聖經裏的記載,啓示錄的第一名騎士手持弓箭登場,在被害者的屍體上鄭重其事地用弩射入了一箭。第二起殺人案有羅什福爾的紅馬和留在現場的劍。第三起殺人案是妮可的馬和古董秤。最後一起殺人案裏,是用灰色油漆潑灑過的小馬。每次事件都染上了神祕的色彩。

    “可是我們來看被害者,最初的死者沃爾特·費斯托,是曾在戰時利用德國佔領軍的權力探索過清潔派藏寶的人。第二名死者讓·諾迪埃心醉於尋寶,這半年一直在蒙塞居爾一帶掘來掘去,這是衆所周知的了。第四名死者羅什福爾決心從正面繼承羅馬教會、絕對王權波旁王朝、**第三帝國等斷斷續續的當權者的探索,而且他跟勢單力薄的諾迪埃不同,在這一刻,他纔是最危險的寶藏的搜索者。”

    “可是,還有第三名被害者妮可,妮可你怎麼解釋?”讓-保羅狐疑地眯起了眼。

    “他是羅什福爾的妻子,還是對清潔派的藏寶來說,跟羅什福爾的財力有着同等危險性的頭腦的所有者,查理·西爾萬的戀人。無論她是受哪一方的牽連而死都不足爲奇,或許在兇手的計劃之中,第三個目標本不是妮可,而是西爾萬。”

    每當朱利安用到“兇手”這個詞時,我都會心頭一驚,環視當場。

    要是朱利安這充滿自信的發言並不是延緩自己被捕時刻的緩兵之計,要是朱利安確信在最後他真的能指責出另一個人作爲真兇的話,那到底會是誰呢?除去四名死者、西爾萬以及朱利安本身,事件關係者之中殘存的只有索訥神父、吉賽爾,還有現在躺在醫院裏奄奄一息的西蒙娜這三人了。朱利安的告發必定是針對這三人之中的一人而進行的。吉賽爾是我的朋友,這自不待言,索訥神父有着深沉的人格魅力,至於西蒙娜,我感覺只要給我足夠的時間,她能成爲我一名難得的年長的友人,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他們中的任一人揹負殺人兇手的污名。那麼,這一切都只是朱利安的虛張聲勢嗎?然而,朱利安已經散發出遊刃有餘的、能震懾全場的氣勢,繼續說了下去。

    “我想說的,是這麼一個意思。埃斯克拉芒莊的連續殺人,是完美地遵照最初那封恐嚇信的預告而進行的。任何一個擁有邏輯思考能力的頭腦,都能斷定,兇手就算不是所謂的守護清潔派祕寶的龍,就算不是幻想中的動物,也會是心中有着類似使命感的狂信者。可是,這一邏輯歸納之中僅有一處問題。要是這次事件發生在七百年前,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堅信這一結論吧,可是,跟七百年前不同的是,由清潔派的信仰之中誕生的暗殺者的祕密組織,在這個二十世紀的現代是不可能存在的。至少我很清楚,在這個埃斯克拉芒莊的關係者之中,沒有這麼一個興趣奇特之人。這麼一來,面對兇手撒下的所有不吉的象徵,我們就不得不完全逆向地看待其意義。從四匹馬的屍骸開始,弓箭、劍、秤、石球等破爛玩意兒,都是象徵着清潔派的信仰,都表示着這些兇案是清潔派的信徒所犯下的——要把這一結論完全逆轉。這些象徵不是要表現什麼,而是爲了掩蓋什麼。莫格爾小姐和巴爾比斯警司的根本性錯誤,就是沒有正確解讀覆蓋本案始終的這一暗號,並以此作爲推理的大前提、思考的出發點。結果就是陷入各種荒誕的迷失狀態,無法避免邏輯的迷走,讓我、西爾萬、妮可等大量可憐人蒙受不白之冤。在我所知的範圍內,在爲數不少的公認、非公認偵探之中,只有東洋的名偵探矢吹先生反覆提醒衆人,要注意點綴在事件當中的啓示錄風味的象徵羣落。”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