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一直在客廳一角保持沉默的索訥神父開始說話,大家的視線都聚往他的方向。

    “我也有點話想說。諾迪埃還在世時,爲他着想我沒有出聲,現在他既然已經故去,爲了他的名譽,我也該在這兒將真相公之於衆了。這也是諾迪埃本人的願望。

    “……這是十年前,諾迪埃跟來監獄探望他的我說的話。在事發的星期天,吉納維芙和諾迪埃攀爬着岩石到了頂峯之後,諾迪埃先一步沿相反方向的岩石下山。諾迪埃降到一處落腳點,等了良久都不見吉納維芙跟來,出聲叫她也沒有迴應。諾迪埃察覺有異,回到山頂,卻不見女主人的蹤影。之後,諾迪埃來到當初爬上來的懸崖邊上往下張望,看見的是倒在懸崖下的女主人悽慘的屍體。他猶豫了一瞬間,決定直接速降到懸崖下,因爲地形熟悉,他判斷這樣比走路下山要快。

    “在懸崖下,他看見女主人吉納維芙,不如說,看到了被摔得支離破碎的吉納維芙的殘骸,茫然自失之時,吉納維芙的丈夫奧古斯特·羅什福爾趕來了,自稱他在山莊目睹了墜落的過程。這時,諾迪埃發現羅什福爾手裏拿着某樣重要的東西,雖然當時他還沒意識到這一點的意義。

    “在監獄裏,諾迪埃只告訴了我這些,再也不肯多透露一點信息。我只清楚意識到,諾迪埃是無辜的。諾迪埃的有罪判決是他本人主動要求的。他是個責任心極強的忠貞之人,堅信自己是有罪的。要是吉納維芙之死是事故,那對他來說就是沒有保護好女主人的罪;若那是謀殺,對他來說就是沒能從兇手手中守護女主人的罪……

    “說起來,讓·諾迪埃到底是何許人。對這一點,諾迪埃在要求我發誓嚴守祕密之餘,隔着鐵絲網,簡短地跟我講述了。

    “……‘怎樣的孩子都找得到一個父親’,在比利牛斯山谷的農村裏,這個諺語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有着重要的意義。其後的故事既可以說悲慘,也可以說是代表了古代農夫、牧民之間的自由、寬容的精神。跟比利牛斯西部、加斯科涅等地區不同,在朗格多克的山谷裏那些貧瘠的農村,自古以來,人們就有季節性地到平原的農村、城市打短工的習俗,採摘葡萄,打掃煙囪。相比起比利牛斯山西麓,東麓很早就已形成以圖盧茲爲中心的,影響力強大的平原經濟和文化圈。山區那些無知、樸素而自由的女孩,常常在圖盧茲被僱爲乳母。就像阿爾卑斯少女海蒂的故事一樣,山村的女孩在城市的大屋中奉公勞作,可是在圖盧茲的實情更加露骨而現實。通常女孩都得首先爲主人生一個孩子,然後同時餵養自己生的私生兒和主人的孩子。打工結束之後,她們帶着私生兒和賺的錢回到故鄉的村莊。即使如此,這對母子也總能在村裏找到一個青年,來當女孩的丈夫和孩子的爸爸。這就是所謂‘怎樣的孩子都找得到一個父親’了。這風俗由來已久,可實際上到戰前還殘留在一部分地區,直到戰後才完全消失。”

    “讓·諾迪埃的母親在他小時候病逝。父親是個平凡的牧人,在孩子之中對待諾迪埃並沒有什麼不公。讓經常一個人攀登懸崖,不帶馬具就騎牧羊用的馬,喜愛獨處和做白日夢,他知道自己是母親帶過來的孩子。少年喜愛歷史悠久的吟遊詩人的詩篇,還有英勇壯麗的騎士小說,還修理好了母親遺留下來的半壞的吉他,能將它彈得很好。每當他獨坐在山谷間渺無人煙的草原,彈着吉他,哼唱起吟遊詩人的歌曲時,想起被“法國人”毀滅的祖國朗格多克,總是不禁潸然淚下。同時,他也會對“北邊的人”燃起旺盛的鬥爭之心。少年將自己想象成保衛祖國的戰士,可惜卻晚生了幾百年,每每悲從中來。

    十三歲,少年的命運迎來了一個微小的,然而卻是重要的變化。他到蒙塞居爾一帶的大地主羅什福爾家裏當上了一名侍從。少年早就想離開那個沒有半點歸屬感的家獨立生活,拒絕父親的挽留,住進了埃斯克拉芒莊。在蒙塞居爾的山莊裏,住着一位跟他同齡的美貌少女和她的祖母。少女就是吉納維芙。少年在埃斯克拉芒莊的工作不僅是學習飼育和調教馬匹,跟少女吉納維芙一起玩耍也是他義不容辭的職責。

    少年瘋狂地迷戀起吉納維芙。就像中世紀的騎士迷戀領主的妻子或女兒一樣,他迷戀起這位年幼的女主人。當然他的愛是柏拉圖式的,或者說宮廷戀愛式的。大概這位日後熱衷於收集清潔派古文獻,沉迷於騎馬和弩弓練習的吉納維芙,也有着接納諾迪埃少年的柏拉圖式愛情、獻身和忠誠的心理基礎吧。女主人和僕從一起長大,但兩人之間那種不合時代的美麗關係卻完好無損地保持下來。就連吉納維芙接受父親的推薦,與奧古斯特結婚之後,這關係還是沒有一絲改變。諾迪埃對女主人的丈夫奧古斯特·羅什福爾也表示了應有的敬意,可是在他們的生活之中,這個丈夫並沒有佔據多重要的位置。吉納維芙仍舊住在埃斯克拉芒莊,她那位熱衷於事業,忙碌不休的丈夫只在週末到訪山莊而已。而就連這週末的山莊訪問也時不時要被打斷。

    當吉賽爾誕生時,諾迪埃的心中起了巨大的變化。從此以後,他的女主人就變成兩人了。諾迪埃對女主人的女兒也傾注了不亞於其母親的愛情。吉納維芙的祖母去世,引退之後居住在山莊的父親也死在病榻上了。吉納維芙的父親老羅什福爾,在晚年常常用奇妙的目光盯着諾迪埃來看,那是一種混合着感謝、憐憫和警戒的目光。

    “……老羅什福爾悟到自己死期將至時,只把女兒吉納維芙和讓·諾迪埃這兩人叫到了牀前。”索訥神父繼續說着,“在病榻旁,老人說出了令人震驚的真相。原來諾迪埃的母親進城奉公時,服侍的就是圖盧茲的羅什福爾家,當上了剛出生的吉納維芙的乳母。爲了能盡乳母之職而生下的私生兒讓,曾和吉納維芙喝過同一個**的奶。吉納維芙和讓·諾迪埃其實是異母兄妹。”

    事發十餘年後,老羅什福爾有了改寫遺囑的機會。他不經意地想起私生子的存在,令人搜索其行蹤。要是孩子還在世,老人便想給他留下可以餬口的財產。當老人聽到諾迪埃已長大成人,想到了一個更好的主意。他想將少年召喚來山莊,作爲妹妹吉納維芙的玩伴。可是,出於商人的工於心計,使得老人沒有告訴諾迪埃真相。他害怕一旦讓·諾迪埃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祕密,會被權勢和財產迷了雙目,強行發起奪權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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