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沒事吧?他沒對你做什麼怪事吧?”
美亞撫摸着左枝子的後背問道。
“嗯……我沒事了……”
左枝子終於擡起了頭。
“那個人突然向我搭話……問了我許多關於外公案件的事……我說我不知道,可他還是問個不停……”
她依舊用手緊緊捂着自己的臉。
“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後……他又開始對我拍照……我不停地求他,求他不要拍了……”
“那個可惡的混蛋,下次再敢過來,我就對着他的腦門兒來個大力扣殺!”
美亞用單手靈巧地揮舞着球拍。直嗣笑了起來。
“嗨,我覺得這麼教訓一頓之後,他應該不會再來了。看他逃跑時
那副屁滾尿流的樣兒,讓你揍了一拍,今晚他的屁股肯定要腫起來了。”
“那是他活該。”
美亞說着,把柺杖遞給左枝子。
“咱們回家吧,晚飯快要好了。姐姐,現在好些了嗎?”
“我好多了,謝謝。”
直嗣一邊幫忙扶左枝子站起來一邊說:“就怕那傢伙不知什麼時候又會過來,得和姐夫說一聲,讓他平時把大門鎖上。”
“嗯,我也和爸爸說一聲。”
美亞扶着左枝子向前走去,直嗣跟在她們後面。
“不過話說回來,小美亞你那一通呵斥夠犀利的,膽子蠻大的嘛。”
“我覺得小舅你才帥呢,還說自己‘既不躲也不藏’。”
“喂喂,我是用你那種語氣說的嗎?又不是在演歷史劇。”
“你就是這樣說的哦。”
“問題是小美亞你說得太兇,萬一人家動起手來,你會很危險的。”
“可是啦……緊急之間我也只能想到說那些嘛。”
從身後望着左枝子她們從傍晚的庭院走向家裏,成一緩緩鬆了口氣,將身體深深地靠在長椅上。
一定要保護好左枝子——這種想法再次與緊迫感一同涌上心頭。
十年前,成一逃避了自己的義務。
他的義務就是像騎士一樣保護左枝子,直到一個能讓他安心將左枝子託付出去的人出現在他眼前。然而面對責任,他卻夾着尾巴逃了。那時的愧疚感,讓他心裏隱隱作痛……
早在那時起,左枝子就是那樣純真耀眼。她彷彿擁有着純粹、高潔、神聖而不可侵犯的靈魂。或許是在養育過程中,她得到了富美所有的愛;又或許是她平時深居簡出,使她成了一朵溫室裏的花朵……這一切都使她洋溢出純樸的氣質。在別人面前,從不以自己的殘疾爲恥,她是那樣天真無邪、純潔質樸。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成一對照顧左枝子這件事開始感到痛苦。
隨着升入初中、高中,成一也像那些最普通的少年一樣,產生了最普通的感情——嫉妒、羨慕、輕視、自卑、優越……
純真的左枝子像一面鏡子,映照出了成一內心的醜陋。接觸到左枝子的純樸,成一就深深地意識到自己內心的扭曲;接觸到左枝子的善良,成一就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爲人是多麼冷漠。左枝子的天真無邪襯托出了成一患得患失的習性;左枝子的純潔質樸映照出了成一虛僞和虛榮的陰影。
儘管現在一想,這些都已經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對當時還是高中生的成一來說,這樣的現實令他無比煎熬。他深深地覺得自己是如此渺小、骯髒而卑鄙。那時的成一甚至對左枝子心懷畏懼。
這就是成一年少時期青澀而幼稚的煩惱。
別說什麼騎士了,卡西莫多還差不多。
於是——成一逃跑了。
由於不敢面對左枝子,成一逃出了家門。當然,離家出走的直接原因依舊是在志願選擇問題上與外公之間的衝突。但當時的成一心裏,說不定也正在苦苦等待着這樣一個機會。
年少時經歷的挫折,至今還是個沉重的心結。如今回味起來,成一不禁感到一絲荒唐。儘管如此,當他見到長大後如此美麗的左枝子時,他的心結依舊開始躁動不安,隱隱作痛。
也正因如此,他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將左枝子守護到底,守護她不受那種不識趣的外人覬覦,也守護她不被那顆黑色玻璃珠所傷害……如果有人心懷歹意,想要對左枝子下手,他就必須挺身而出去保護她。如果這件事與外公的案件有所關聯,那就更要儘早查出兇手纔行。
庭院開始被夜幕包圍,成一坐在長椅上發着呆。
空氣變得有些微冷——成一擡起頭來,看到啓明星正遠遠地向他眨着眼睛。
那是發生在第二天——週一晚餐後的事情。
成一也慢慢習慣了家人們圍坐在一張餐桌上喫飯的感覺。十年的獨居生活,令他上週過得有些彆扭,喫飯時總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感覺。
儘管家裏發生了命案,日常生活卻仍在繼續——這不禁令人覺得可笑。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卻有着名爲忘卻的自我淨化作用。這個家庭也不例外,日復一日的生活,似乎也逐漸趕走了悲劇般的過去……
直嗣也一如昨天那樣回到了家中。
這段時間裏,直嗣似乎忘記了自己所在公寓的住所,而是頻繁地出現在家裏。不過與沉默寡言的勝行和成一相比,這樣一位開朗活潑的舅舅倒是令家裏的餐桌上熱鬧不少,可謂貢獻卓著。因此在大多數情況下,多喜枝、美亞和左枝子,都很歡迎直嗣的到來。直到這天他提起了那個“大多數情況下”以外的話題——
“之前不是說好要舉行降靈會嘛,時間定在這個星期日怎麼樣?”
直嗣的臉上依舊掛着平日裏那副笑嘻嘻的表情,正在喝飯後茶的多喜枝猛地嗆了一口。
“瞎……瞎說什麼呢你?老爸都已經不在了,再做這種事還有什麼用?”
“沒錯,正因爲老爹不在了,所以這次由我牽頭。”
“別說傻話了,這種邪門的事兒我不答應。”
“那可難辦了……”
直嗣臉上還是笑嘻嘻的,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難辦的感覺。
“我和慈雲齋大師已經在商量這件事了。”
“不是跟你說過,別再把那種人往家裏帶了嗎?”
直嗣把多喜枝的抗議當成了耳邊風。
“可是,姐你另眼相看的那兩個菜鳥學者似乎也很期待這場降靈會哦。”
“誰對他們另眼相看了?我說老公,你倒也教訓他幾句啊。”
聽了多喜枝的話,勝行眯着眼睛,從鏡片後望着直嗣。
“這個……我說直嗣啊,畢竟爸都沒了,是不是沒必要搞這個了。”
“姐夫,我就是爲了老爹纔要這麼做的。老爹還在的時候說過,他就等着參加慈雲齋大師的降靈會呢。我也是想完成老爹的遺願,好讓他能不留遺憾,往生極樂。怎麼樣?姐夫,就把這個看作對老爹的一種供養吧。”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
一到這種時候,勝行就格外靠不住。於是成一插嘴進來:“我也不同意,這種事做了沒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