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狀況與案發當晚基本沒有什麼不同。

    警方應該已經徹底搜查過這裏,然而看上去卻沒留下絲毫痕跡。成一所能發現的唯一與那天不同的,就只有兵馬的屍體沒有倒在房裏,以及地面上的血跡已經被擦拭乾淨這兩處。

    踏進房間,成一依舊覺得這裏與其說是人的住處,不如說是間雜貨鋪更爲合適。

    供桌、華瓶、舍利塔、五色幡等古老而髒兮兮的物事,雜亂無章地散落在八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裏,成一不由得好奇外公平時到底睡在哪裏。他四顧而望,看到房間中央處有一牀鋪蓋,但上次由於兵馬倒在地上,他沒能注意到這個。原來外公是像這樣,在一堆雜亂無章的佛具當中空出一塊地兒來,每晚睡在它們中間——體會到外公那種跳脫常理,又有些神經質的性格後,成一不禁感到背後一陣微寒。正對着門口的壁龕當中掛着一卷阿彌陀佛的畫卷,另一個架子上擺放着十幾尊大小與雕刻水平都參差不齊的佛像,看樣子它們是外公通過不同渠道得來的。房間裏諸多的無序感,不禁令人感到外公的執念與瘋狂依舊飄散在房間裏。

    實在不願意踩過外公倒下的地方,因此成一踮着腳尖,從舊物事的間隙中走過,開始搜索整個房間。

    入口左手側是廁所門與壁櫥門。廁所的門扇與瓷磚都顯得很新,可能是兵馬住進這裏之後才增設的。右手側窗戶的窗框也很新,密封性看着非常好。

    壁龕的旁邊是一個大號佛龕。在供奉其中的阿彌陀佛面前,香爐一個、華瓶一對、燭臺一雙,五具皆足。佛龕左右,垂着兩個吊燈和瓔珞,排列方式極爲講究,連成一都能判斷出這是按照一定章法來擺設的。

    散發着木材香氣的白木靈牌,毋庸置疑是兵馬本人的。家人決定將牌位在家裏擺放七七四十九天後,移到菩提寺去供奉。之所以還放在這裏,是因爲離定好的日子還差一個月多一些。供在案上的鮮花水靈靈的,想必是富美悉心照顧的緣故。花瓶旁邊還放着一串念珠,反射着烏黑色的啞光。

    佛龕上方的平臺上,擺放着前幾天葬禮上用過的兵馬遺像。成一的外婆——初江生前的照片也擺在一旁。那張照片帶着老照片特有的模糊感,看上去不太清晰。由於外婆是成一出生前後那幾年去世的,因此連成一也只能憑藉這張照片來認識她。雖然不清楚是什麼時候照的,但照片上的外婆還很年輕。她有着一雙美麗而柔和的眼瞳,和藹的嘴角上帶着一絲落寞的笑容——她自然與成一的母親很像,但硬要比較的話,她的面容還是與左枝子的母親更爲相似。

    成一向外公外婆雙手輕輕合了個十,再次環視整個房間。

    雖然不清楚貓丸盼着他能發現什麼,但成一自己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除了這些彷彿傾倒般灑落滿地,卻似乎又在以某種規律有序排列的舊物事……

    成一在腳邊撿起了一個鐵鍋球一樣的玩意兒,那是一個被薰成黑褐色、已經鏽跡斑斑的鐵疙瘩——不清楚具體是什麼,但似乎也是佛具的一種。即使拿在手中仔細端詳,也看不出它究竟像別的什麼。成一將它放下,又撿起了一根倒在地上的錫杖。它的木製杖身長約二十釐米,上面刻有紋飾。原本光潔而呈琥珀色的杖身卻因手垢顯得髒兮兮的,看着有點噁心。接着成一拿起的是一盞蓮形陶器燭臺,上面塗着的金粉基本已經剝落,露出的地方是白色的,呈現出光滑的質感;金色的音鉢,內側已經佈滿銅綠,只能敲出喑啞的聲音;金剛力士的木製雕像,一隻手斷掉了,斷裂處已經被磨得發黑;一把刀柄上刻着觀音像的匕首,儘管刀尖銳利,但刀刃卻又平又鈍。觀音像的面孔看上去洋裏洋氣,不像規規矩矩刻出來的。這把匕首恐怕是過去的西方人因爲喜好異國文化而做出來的。連這些東西都拿來收藏,外公的行爲真的可以說近乎失常了。

    成一將這些破爛兒一個個拿在手中查看,但越看越覺得荒謬,於是便停了手。在警方細緻的調查後,他實在想不出身爲外行人的自己能夠看出什麼端倪。殺害外公的兇器——獨鈷杵還在警方手中。據多喜枝和富美所說,家裏沒有丟失過什麼特別的東西,這樣一來因偷盜犯罪的設想似乎就行不通了。不管貓丸期盼的是什麼,成一覺得自己做到這個地步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成一拍了拍髒兮兮的雙手直起身來。

    由於地面上散落的舊物事太多,因此只有兵馬倒下去的位置十分空曠顯眼。

    外公那一晚就倒在這裏。被兇手用兇器敲打,死在了這個地方。

    那時的情景不經意間再次浮現在成一腦中。

    外公倒地時的姿勢,飛濺出的鮮血的顏色,外公瞪得大大的、盯着半空的雙眼,以及那雙枯枝般的手中攥着的白色茶碗……

    那隻茶碗確實是外婆的遺物。

    它在舉行葬禮時與外公一同下棺,如今已經不在這兒了。

    外公說,他感受到外婆的靈魂就在自己身邊。也就是說作爲外婆遺物的茶碗,可能會招來靈異或災厄嗎?這樣一想,那隻光滑潔白的陶器,突然變得令人不寒而慄。成一明知這種想法有些幼稚,但那股陰森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

    恐怕生前外公都是獨自在這用餐,並給外婆的碗裏也盛上飯,佯裝成兩人在共進晚餐。

    就這樣一邊獨自面對着飯菜,一邊彎着他那老態龍鍾而瘦削的後背,對着空無一人的空氣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着……

    住在這種遺世獨立的房間裏,被無數佛具所包圍的外公,究竟會想些什麼呢?在這個與世隔絕,也與家人隔絕,只屬於自己的聖地中,外公究竟回憶起了什麼?是他的年輕歲月嗎?又或是與外婆談情說愛的那段日子嗎?

    無論如何,外公都是孤獨的——成一心想。

    如同漆黑深遠的幽暗,又如深不見底的地獄——成一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很難不去想象外公的孤獨。

    左枝子11

    哥哥可能在懷疑着家人——

    這種可怕的想法在我腦中揮之不去。疑念彷彿龍捲風般在心中肆虐,令我的意識有些模糊。

    我深深地嘆着氣,合上了面前的書本。

    夜裏——雖然打開了書本,但無論如何也沒法專注精神閱讀。難得拜託富美姨在百忙中去圖書館借來這本書,卻完全沒有辦法投入。煩躁的心情,令我無法沉浸到故事世界中去。

    哥哥可能……在懷疑着家人。

    家裏有人會爲了金錢而殺害外公,如此可怕的情況,我根本無法想象。那天只有姨父、姨媽、富美姨、美亞,還有哥哥與直舅在家。算我在內一共七人,只有這七個人。難道說這些人中的一個因爲覬覦外公的財產——理由也可能不止如此——而殺了人,甚至殺害的是外公?不,不會是這樣的,因爲家人們都是那樣的善良……我無法相信他們會做出那種事來。因此我希望警察能早日抓到兇手,而這個人一定與我的家人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個心懷歹意的暴徒而已。

    但哥哥似乎並不這麼認爲。

    或許他會一直像這樣對家人保持着戒心,終日生活在疑神疑鬼和心驚膽戰當中。

    如果是這樣,該有多麼令人傷心。

    哥哥現在已經無法相信任何人了。但連家人都不相信,還有誰可以相信呢?

    這樣說來,哥哥最近的確有這樣的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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