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羽蹲在岸邊。
浪花輕輕拍打他的腳趾。
“爲什麼放棄。”肖藍問他，“之前不是說得信誓旦旦的嗎？要替我保護好青青。”
“他已經沒事了。朝影沒辦法拿他怎麼樣。”夏羽低聲說。
“可是就算在首都星上，青青還可能面臨着別的危險啊！”
“……”夏羽不說話了。
“爲什麼？”
“……”
“你不擔心他？”肖藍說。
“我說了他沒事了！”夏羽有些悲傷地說，他無精打采地坐在岸邊，“他……明明答應過我要回去。卻使用了密鑰。一點都不在乎啊……他說要在是柏湖等我的，要跟我在一起一輩子。他那會兒可真溫柔。我好喜歡……”
他仰頭看天。
精神力的世界，天空中漂浮着一片巨型的雲朵一樣的精神體，那是雲圖的本體，它平緩地蠕動，卻在慢慢下降。
“你知不知道你直接放棄的後果就是最後一點精神力會被完全吞噬，雲圖會吞噬掉你的精神力，我們什麼也不會剩下。”肖藍說，“而朝影成爲執行官之後，以他的性格絕不會對青青手下留情。”
“他不在乎我，肖藍。他也不愛我……他只喜歡你。而我永遠不是你。”夏羽說，“那我所有的掙扎還有什麼意義……沒有我的存在，他會更開心一些。”
夏羽回頭看肖藍。
“我可真羨慕你，擁有一份完整的愛情。”他低聲說完話，消失在了島嶼上。
只剩下無法離開的肖藍，在窄小的島嶼上悵然若失。
*
他鑽入了信息的洪流。
在雲圖的內部亂竄。
在首都星那個巨大的鋼鐵球體中肆意流動，那些曾經被他的精神力沾染過的機械芯片對他依舊敞開。但是隨着朝影對雲圖的全面掌握……很快，首都星不會再是他的主場，那些機械觸手也會變成靜默的普通機械。
——你的時間不多了。
時間嘀嗒嘀嗒地響着，在雲圖的身軀裏化作信息流從他的身體中穿梭來去。
夏羽知道的……他的時間不多了。
*
巨大的飛船穿過蓋尼米得的雲層，向着蓋尼米得唯一的島嶼而來，它在島嶼的上方懸停，又有一艘小型飛艇衝向島嶼。
它的速度極快，很快就抵達了島嶼，剛停穩，艙門打開。
陸正青已經跳了下來，他一個踉蹌，接着被身後的夏之易扶住。
“陸先生，這沒有意義。”夏之易說。
陸正青甩開他的手，快步走向岸邊。
這個島嶼上所有人類涉足到過的痕跡，在之前席捲整個衛星的海嘯過去後，被洗刷得一乾二淨。
青石板都消失了。
清冷的岩石上佈滿溝壑。
那些宮殿的柱子，只剩下幾根，其餘的不知所蹤。
在岸邊本應該是港口的地方，只剩下一面峭壁。
冰冷的海水在拍打着那裏，似乎是要警告世人，再往前走一步就無法回頭。
“陸先生——”
“把飛艇開過來！”陸正青急促的說，“夏羽去的地方，帶我去！”
“少爺是去了海底。”
“帶我去！”陸正青面色平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沒人能勸阻這樣的陸正青，他悲痛和憤怒被壓抑在表面平和的表情下，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發出來。
飛艇帶着他們順着夏羽離開的方向駛去。
在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後，飛艇停了下來。
小島已經看不見了。
夏之易按了幾個按鈕，飛艇的旋翼收縮，周圍的密封層級上升，接着它向着海面俯衝下去，鑽入了藍綠色的海水之中，朝着陰暗的海底駛去。
這片海洋裏沒有生物。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漆黑的海底出現了一片熒光。
彷彿是用水晶壘砌起來的巨大的金字塔羣出現在了海底。
它的每一個棱角都那麼地冷硬、筆挺，像是紮根在深海中的幽靈。
中空的金字塔中有無數的管道。
那些熟悉的光線攀附在它的內內外外。
夏之易按了幾個按鈕，金字塔的底部就打開了一扇小門，他們的飛艇駛入，當水位線下降後，陸正青便跳了出來。
金字塔巨大。
可它內部的平臺上什麼都沒有。
它的中心的平臺上除了光纖，一乾二淨。
“夏羽呢？”
夏之易忍不住又說了一句：“沒用的。”
“什麼意思。”
“所有繼承者最後的戰場就是在本源的衛星上，這裏的告解室與衛星相連，與雲圖進入最深的聯繫。只要開啓了衛星上的告解室，只要進入告解室。繼承者，任何繼承者絕不可能用人類的身份再走出來。”
“雲圖的本體是我們無法想象的龐然大物，一旦進入最終的結合，100%的串聯，人類的肉體在這種串聯中瞬間就會彌散。就像是一滴水、進入了海洋。再也不會有人找到它去向何方。”
“成爲執行官呢？”
“成爲執行官後……迴歸的也是精神力啊。”
夏之易擡頭看向頭頂的海水。
在海水之外，在雲層之外，
缺少了一角的首都星內核泛着幽藍的光芒，那是輻射帶來的死亡之光。
“就在那裏。”他說，“龐大的首都星就是執行官的住所；雲圖的內部，纔是執行官所在的神座。”
陸正青內心絕望的怒火終於爆發了。
他質問夏之易：“所以你之前說如果夏羽成爲執行官就能活下來是在騙我？！”
“……這本就是少爺的宿命。”夏之易並沒有否認。
陸正青還想再說什麼，他手腕上的r2動了動，爬了出來，爬到他的肩頭，拽着他像是想要往什麼地方而去。
*
金字塔羣用甬道相連。
除了最大的這座金字塔是告解室，後面還有幾個小一些的金字塔。
陸正青順着通道往前走，每一扇電子門都自動爲他打開，r2非常清楚自己的目的地，他們走了很久，停留在了在最後一座大概五十米左右高的金字塔外站立。
那座金字塔很特殊。
它的陡峭的牆壁上鑿滿了一人等身高的小房子，像是蜂巢一樣密密麻麻的疊在一起。
如今那些小房子都是空的……
*
陸正青眉心一跳。
他看向夏之易。
“普爾曼曾經和我說過，夏家的權柄是生命……而生命擁有三個維度，最後一個維度叫做繁殖。”
“是的。”
“那麼，告訴我，什麼叫做從生命的輪迴裏去掉了繁殖選項？”
夏之易看他。
“不能說嗎？夏家的祕密，生命的祕密。”
“不……您是少爺的妻子。夏家的祕密對您毫無保留的敞開。”夏之易說，“只是……只是您確定要知道。”
陸正青苦笑：“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需要掩蓋。”
“我明白了。”夏之易安靜了一會兒，“夏家擁有無數親眷。可本家……其實一直以來，只有一個人。”
“什麼意思。”陸正青隱隱約約有了某種預感。
夏之易擡眼看向那個特殊的金字塔。
“您不覺得這個金字塔的環境……很像是一種熟悉的環境嗎？”
陸正青再去觀察那個金字塔。
是的……很熟悉。
是每一個人類幼兒時期就會學習到的。
一個最原始、年輕的地球時期，誕生了生物大分子的環境。
金字塔的內部充滿了液體，看起來與海水無二。
還在翻涌着浪花。
然而它在沸騰，金字塔內的天空中充滿了紫外線，大當量的放電現象時不時在金字塔內閃過，地底高溫熔岩從地面的裂縫噴涌出來又變得漆黑。金字塔內的水在沸騰，無數的小氣泡從地底下鑽出來，向上飄去。
這個金字塔內的溫度應該極高。
充斥着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甲烷、氨氣……它們與炙熱的液體、滾燙的大地、還有紫外線在形成瘋狂的摩擦和撞擊。
在無數億億億萬次的碰撞後……
氨基酸與核苷酸出現了。它們就像是搭建生命的小積木，最小的那一塊兒。是第一個有機分子。
再然後，它們充斥在海水裏，又沉澱在海底、被離子催化……最終形成了核酸，最終形成了dna，形成了基因的圖譜。
形成了生長。
形成了繁殖。
形成了進化。
形成了生命。
一個又一個輪迴之後。
一次又一次優勝略汰之後。
萬物勃發。
直到人類的出現。
直到太陽的氦閃。
直到人類的出逃並將文明播散在銀河系。
……
“這種生命起源不會在這兒被重複。”夏之易說，“我們的生命力沒有繁殖，夏家人的生命力沒有繁殖。也不需要繁殖來進行進化。”
“這個金字塔經過特定的調校，每五十年一次。”夏之易說，“它會迅速地形成一批生命體，這批生命體，只有一個固定的dna，可以說他們每一個人都只是一個人。最終在這搖籃裏在每一個蜂巢內，還在嬰兒時期的他們會被選擇，最優秀的那個、最強大的那個才能活下來，而選中的那個人……”
“就是夏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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