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紫紅 >第170章 (一百七十) 丁兆蕙
    子時剛過,一道利落黑影就悄無聲息竄入赤王別院。

    先是掩藏身形搜了兩個院落,許是覺得毫無頭緒,來人突然躍上屋頂,沿着正脊一邊躬身躡行一邊縱覽下方。本以爲仍會花費點時間,誰想一眼就瞄到了不遠處的院中突兀而立的窈窕身影。

    來人伏身確認四下無人,這才跳入院中,現身月如面前。

    月如藉着皎月瞧清來人正是日前糾纏自己不放的登徒子,面上無絲毫意外,像是早有預料一般,輕聲道:“跟我來,有人在等你。”隨後引着來人進了一間屋子。

    屋裏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來人皺了皺眉,嘟囔句:“怎麼黑燈瞎火的?”

    說着本能伸手探到懷裏摸出火摺子吹燃,月如見了嚇一跳,趕緊奪過來蓋上蓋子。

    月如責怪道:“別把歹人招來了,不然我們會有大麻煩。跟着我走就好。”隨後牽住來人的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四周傢俱牆面的邊,一點一點把人帶到一處。剛說了句“鑽進去”,就兀自轉到那人身後用力推了把。

    來人沒有防備,一頭栽進牀幔裏,差點跌了個狗喫屎,還好身手好反應快撐住了。等緩過勁來擡眼,這才發覺原來內部別有洞天。牀外雖漆黑一片,但牀內這片臨時用布懸掛遮光的封閉空間卻四下散發着柔光。他每半年要往來宋遼兩地護隊跑商,也曾接觸過不少契丹的東西,看到眼前的景象自然明白這牀架四周的遮光布上皆塗了碾碎的螢草汁。而在滿牀熒熒光暈下,展昭正盤膝坐在牀的內側,以一種熱誠的眼神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兆蕙,久別經年,可是別來無恙?”聲音有些乾澀發啞,但是不難聽出其中的懷念之情。

    原來來人不是旁的,正是曾與展昭險些成爲姻親的丁家二爺丁兆蕙。

    丁兆蕙穩住身形後利落跳上(shang)牀,卻連眼角餘光都不願瞟向展昭。他冷冷道:“我卻但願永復不與你相見。”

    這話不但刺人,更刺心,展昭聞之胸中隱痛,卻自知有愧,垂了雙眼怫鬱滿面。

    丁兆蕙哪顧得上搭理展昭,他此刻一瞬不瞬地盯着也跟着爬上(shang)牀的月如,心頭火熱一片。忍不住一把拉住月如的手,殷切道:“你是不是叫丁月如?你可知你是我的四妹?”

    月如彆扭地撥開丁兆蕙的手,不自覺往展昭方向挪了挪身子。“我已經知道了,姐夫先前已經跟我說過了。不過就算你是我二哥,也請別動手動腳的,我不習慣。”月如的眼神明顯防備而疏離,說到最後一句更是瑟縮着抱住了展昭胳膊。

    展昭沒有推開。月如先前的癔症雖好了,但恐懼與人接觸的心病卻落下了,尤其當面對生人,她需要熟悉的人陪在身旁才能平復下緊張的情緒。

    丁兆蕙卻不知道其中緣由,但見月如這番表現,頭腦裏立時冒出很不好的預感。想到月如居然一邊說着不習慣被他這二哥觸碰,一邊反而去抱展昭倒貼,丁兆蕙就氣不打一處來。他以手指住展昭,冷嘲熱諷:“你叫他姐夫?他算你哪門子姐夫?!你可知,如果不是他,你姐姐月華又怎麼會死?!”

    “兆蕙……。”

    “你沒資格叫我!”丁兆蕙低喝一聲打斷展昭,咬牙切齒。“是我蠢,以爲你是個好歸宿,親手爲你與月華牽線做媒,結果卻生生將我三妹推入火坑,從此陰陽兩隔。那日靈堂之上我跟你說過什麼,莫非你都忘了?”

    一字一頓,字字誅心。

    “你我從此恩斷義絕,再見之時,不是陌路,便是仇人!”

    月如雖不明真相,卻能確切感受到丁兆蕙對展昭撲面而來的怨念。而她自己也忽然從抱着的那條胳膊上感受到了肌肉緊繃,低頭一看,只見展昭五指緊扣牀面,鋪墊在下的羊皮褥的一角被攥得死緊,似在忍受什麼。

    “你與月華並未成婚,你也不是我丁家女婿。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騙月如說你是她姐夫,但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都適可而止。今夜我會來,不是因爲白日裏那紫衣男子在我掌心寫下‘救展昭’三字,而是爲了月如。你爲我丁家找回遺孤,這筆大恩,丁家銘記。不過一碼歸一碼。今夜我來,是來帶月如走的。”

    月如聽到丁兆蕙居然說只帶她走,就覺荒唐。她氣鼓鼓道:“說什麼帶我走,簡直大言不慚。我現在就把話說清楚,我哪兒也不會去,姐夫在哪我在哪,任何人都休想把我們分開!”

    丁兆蕙被四妹當場打了臉,已不是丟不丟面子的問題了。他不瞎,月如偏幫展昭時無論口吻還是眼神跟當年一往情深執着要同展昭涉險的丁月華有何分別?難不成這姐妹兩都逃不過同一個男人的情劫?

    如是想着,丁兆蕙就覺體內有什麼在暴躁抓狂了。他盛怒難耐下,猛一拍牀沿,低吼:“展昭你很好,拐了我丁家一個女兒不算,還打算再拐第二個?你不是說你今生非月華不娶?怎麼,如今舊人已逝,你就耐不住寂寞找新人做替代品。這就是你所謂的情深一片?”

    相比丁兆蕙的滔滔不絕,一向能言善道的展昭這次卻像啞了炮,無論對方如何挖苦他諷刺他泄憤於他,他都不辯解不迴應,一味保持緘默。因爲在他心中,終究是欠了月華一輩子,欠了丁家一條命。

    其實今日紫瑾眉飛色舞地跟他說意外遇到丁兆蕙時,他心裏並不如紫瑾那般高興。紫瑾不知他因了月華的事早被丁家斷絕往來,還自覺機智頻頻用眼神暗示向他求表揚,他不忍拂意,難得誇讚了他,心裏卻早做好最壞打算。只是真正與丁二見面,見對方仍放不下前塵往事,各種尖酸刻薄,不止心苦,滿嘴也苦澀得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想他展昭爲人處世頂天立地,從來俯仰無愧。偏偏這輩子只在丁家人面前矮了一截。他的卑微不止因月華爲他而死,也因心中有愧。

    不悔與玉堂定情許下今生,因爲他與他之間有太多經歷共赴,有太多深情難負。可他也知道,他們的這份感情是建立在一個失去親人的家庭的痛苦上的。這麼些年,丁兆蕙還未放下對他的怨恨,他卻已然自行放下移情別戀了——心裏這道坎終究難以跨越。

    所以今日丁兆蕙無論給他什麼臉色,他都要看着,無論罵多難聽的話,他都要受着。這是他欠丁家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還清,也許一輩子都還不清……。

    身與心像在無形撕扯,心的忍耐與身的孱弱還是起了衝突,展昭覺得喉口澀得發癢,終是沒忍住咳出了聲。

    那咳喘聲沉悶隱忍,明明不響,卻生生止住丁兆蕙滿口言辭尖刻。更是讓一旁本就時時刻刻關注展昭的月如驚慌失措,以至於朝丁兆蕙發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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