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杳無人煙。
不知何時，河上架起一座青石橋。橋面狹窄，兩邊也光禿禿的沒有欄杆，讓人忍不住擔心一時不慎就會失足墜落，捲入奔流不息的暗河裏消隱無蹤。
一個石塊悄無聲息地滾在橋面上，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往橋那頭挪動着。它的速度太過緩慢，若不凝神細看，幾乎要以爲是靜止的。
然而，距離它曾經所在的岸邊，已經走過漫長的距離。
石橋中間佇立着一個黑色的暗影，像是毛筆蘸了深色的墨，在灰色畫布上按了一下，周圍全是暈開的水漬。他靜靜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或者說，是望着河面上倒映出的無聲影像。
金髮少年和淡紫色頭髮的少年並肩坐在屋瓦上彼此對飲，眼前是綻放的煙火，身後是萬籟俱寂。
那個黑影看了很久，直到花火散盡，黑色畫面被初升的陽光劃破。
霧氣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層層疊疊地翻滾着，將那片單薄的亮色遮得嚴嚴實實。
“多謝了。”一個聲音輕嘆道。
青石窄橋上，石塊仍往前滾動着，一寸半釐地朝對岸挪去。
橋頭的那抹黑影悄悄散去了，彷彿從未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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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的時候，俠客還以爲自己在無意識中從屋頂上夢遊到了四番隊分給自己的單人宿舍裏。通宵加上宿醉，讓他頭疼得像被烙鐵直插進去一樣。
情不自禁地抿起脣。他還從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差成這樣。還是說，朽木家的白川就是不一樣呢？
然後他看到站在窗口的人轉過身，手裏端着個熱氣騰騰的碗，慢悠悠走過來。
剛纔被他擋在身後的陽光，一瞬間鋪天蓋闖進屋來。
俠客不適地眯起眼。
逆光之下，他只能勉強看到個輪廓。不過，戴在手臂上的副隊長臂章，以及那似笑非笑的脣線，讓他一下子就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山田·腹黑毒舌·超級弟控·隊長死忠·清之介。
全身皮毛都收緊了。
“喲，睡醒了？”山田終於走到他身邊，把手裏散發着詭異味道的碗放到枕頭邊上，輕笑一聲，“有什麼好緊張的，都已經這麼膽大包天了。”
“那個……山田副隊……”
“正式加入番隊第一天，就醉得不省人事，堂而皇之翹掉報道，還讓隊長爲你擔心，現在的晚輩，真是了不起。”
所以重點是讓卯之花隊長擔心了吧？你這隊長控！
山田清之介慢條斯理地盤膝坐下，瞥了眼擺在旁邊的碗：“解酒藥，我親·自熬的，趁熱喝——或者我餵你？”
俠客“嗖”地坐起身，眼疾手快地拿過藥碗一口氣喝完，動作流暢，毫不猶豫：“不用麻煩副隊長。嘔！”
“敢吐出來，我就再灌你一碗。”山田看着用力捂住嘴，憋得眼淚汪汪的少年，拖長了音調說，“反正我熬了一鍋。”
俠客努力了半天，總算把那種又滑又膩的感覺和比臭水溝好不了多少的味道強壓下去，整張臉皺在一起，看上去可憐極了。
四番隊的解酒藥，比十二番隊的毒藥還恐怖。他自認爲對味道的接受度已經很高了，也還是受不了這個。
山田取過空碗，用力拍了拍俠客的後背：“卯之花隊長說了，今天就給你放個假，明天再到醫療救護所來。啊，對了，你現在是我的下屬死神，報道的時候別走錯門。”
俠客睜大眼睛，錯愕地望着他。不是第七上級救護班嗎？
還有！不要拍了！不行了真的要吐了！
“嘔！”他手忙腳亂地又捂住嘴，側過頭倒向一邊。
“嘖。”山田頗爲遺憾地看了眼地面，但很快勾起嘴角，露出堪稱邪惡的笑容來，“我特別向卯之花隊長提出申請，把你調到第一上級救護班來了。”他擡手揉了揉那頭金色的毛，“以後還請多關照啦，俠客君。”
俠客深吸一口氣，眯起眼回以燦爛的微笑：“請多關照，沒·朋·友的山田副隊長。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山田：你給我等着，看我不玩死你。
俠客：等着就等着，看誰先玩死誰。
“那我就不打擾了，好好珍惜這難得的休息時間。”山田清之介站起身，拿着空碗就往門外走。
“請問……”見他快走到門口，俠客問道，“是銀……不對，是五番隊的市丸三席送我過來的嗎？”
宿舍門移開又合上。
房間裏安靜了半晌，突然響起一聲細微的嘆息。
對於某隻狐狸的那點小心思，他並不是沒有察覺。所以纔會告訴他，紅線另一頭已經有人了。
俠客擡起手臂，看向那段新鮮的刀痕。
傷口已經被很好地處理過，只留下泛白的新肉，與周圍的顏色格格不入。從殘留的靈壓來看，正是某個剛剛還在這裏和他互相傷害的傢伙動的手。
恍若靈魂被生生剜去一塊的疼痛感還如此鮮明，那個名字纏在脣舌上，卻無論如何也落不下來。
是誰呢？紅線那頭的人。
……算了。
俠客放下手臂，遮住眼睛，低低笑了起來。
真是倒黴啊，銀。
喜歡上他這樣沒心沒肺的傢伙。
正好，山田清之介是個難搞又小心眼的傢伙，多半會往死裏壓榨他。起碼十年，他都走不出綜合治療所的門。乾脆趁此機會，讓小狐狸快點把心收一收，別繼續在註定沒結果的事上陷得更深。
俠客閉上眼，將意識緩緩沉下去。
流魂街62區“花枯”郊外，簡陋的草屋。
俠客推開門。
坐在火堆旁邊的青年從書本上擡起頭，露出溫文爾雅的微笑：“你來了，俠客。”
黑色短髮略有些長了，髮梢沒入浴衣領口，又從半敞開的衣襟裏冒出來。額頭上的等臂十字架紋身在劉海下若隱若現。
俠客熟門熟路地找到茶壺和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到他對面：“唔，你是不是又長大了？”
“……”關注點還是這麼神奇。青年有些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說道：“山田清之介的斬魄刀，對他主人意見很大呢。因爲回道能力很強，平時不怎麼用刀，這讓他很不爽，吐槽起來也格外不留情面。”
“我就喜歡這種性格的刀。”俠客雙手撐地，放鬆地往後靠。
“據說他和四大貴族之一的綱彌代家正在暗通曲款，似乎有跳槽的打算。”
這倒是個有趣的消息。俠客望着草屋屋頂思考了一會兒。
屋頂上有一小塊草皮，和周圍的顏色都不一樣。他還記得那是因爲草不夠用，天又暗得發沉，他和銀怕很快會下雪，就跑到64區，趁夜偷偷拆了別人家的房子帶回來鋪上的。
他想着想着，突然笑起來：“這是他把我調到自己手下的原因？真是個彆扭的傢伙。”
大概是想在跳槽之前培養個能接班的吧？俠客自認自己的回道水平比其他人要高出許多，被盯上也是理所當然。不過，那傢伙心眼多，估計整個第一上級救護班都是他培養和觀察的對象。
真是的，那傢伙是生來就沒學會好好說話嗎？難怪到現在都沒朋友。
過了一會兒，俠客問：“最近你去找過神槍嗎？”
一陣沉默。
“銀挺好的。”黑髮青年放下書，看向他，“真的不考慮一下？”
俠客搖搖頭：“銀是同伴啊。”
“你概念裏的同伴，比普世概念裏的親人、愛人，關係更加緊密吧？”青年認真分析道，“一定要說差別的話，就只是少一層深入淺出的關係咯。”
這個用詞……
俠客抽抽嘴角。
“年輕人血氣方剛，互相幫助，很正常嘛。銀又不是外人。”
“還是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
俠客似乎想說什麼，動了動嘴又合上。
他得承認，自己的刀說得沒錯。但是……
“還是不一樣的。”俠客閉上眼睛，呈大字形躺倒在地上，“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銀是同伴，但他不會讓我產生那種想打破界限的感覺。”
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種感覺。他只知道……
即使忘記了姓名和樣貌，記不起共同經歷過的一切，可就是有那麼一個人，哪怕只一晃神，想起有這麼個人，心就被填滿了。
幾乎要脹開來般，疼得難以含忍。
“對了，前些天神槍傳來消息。藍染最近計劃在流魂街搞點危險研究，地點大概在西流魂街五區到十區之間。他已經得到被帶在身邊的機會。以防萬一，這幾年就不跟你聯繫了。”刀靈說完，忍不住吐槽，“你們還真是心有靈犀。”
“……”
俠客默不作聲地離開了意識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