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父合上書,取下眼鏡。

    “兒孫自有兒孫福,錢是他們小兩口的,小姜想怎麼花就怎麼花,我看沈如以前花錢你也沒說什麼嘛。”

    見賀母張嘴,他再次說道:“知道你關心他們,但他們是成年人,做什麼心裏都有數。咱們還是少摻和。”

    親兒媳還生齟齬呢,何況關係還隔了一層,就這樣不遠不近的處着就好。

    要說這世上誰最懂賀母,那必定是作爲枕邊人的賀父。

    擔心妻子鑽死衚衕,他難得多說了幾句。

    次日,薑糖到航空大學報名。

    原本思忖着快去快回,沒想到這幾天早出晚歸的行爲讓兩個小傢伙不高興了,看到她往外走就小腿噠噠地跟着跑,哄了兩次沒哄住,直把賀英男逗得前俯後仰。

    只能跟着一起出門。

    別的人報名都帶着大包小包行李,什麼被子臉盆毛巾……只有薑糖輕裝上陣,只揹着一個輕巧的布揹包,裏面裝着錄取通知書和身份文件。

    她抱着大寶,賀英男抱着小寶。

    兩個年輕女孩長得好看,身材窈窕,懷裏孩子跟糯米糰子似,白乎乎胖嘟嘟的,好奇地四處張望着,引得不少人駐足。

    “同學,你們是哪個專業的啊?報好名了嗎?找不到路的話我可以帶你過去。”

    薑糖失笑。

    不管什麼年代,漂亮姑娘永遠不缺搭訕。

    她禮貌地笑了笑:“我是能源與動力工程的新生,報名手續已經辦好了。”

    一開始她還奇怪呢,明明填的志願是北方工業大學的機電工程,沒想到通知書是航天大學的,連專業都給換了。後來跟蘇丹葉通信時才知道,知青中成功被錄取的人,學校也跟志願不一樣。

    而後到教育局諮詢才知道,上頭下了通知,按國家需求調配生源。

    簡而言之,志願表就是填了個寂寞。

    自然,蘇丹葉這種頑固學渣還是落榜了,好在她家不差錢,不在乎她回城有沒有糧食關係,運動一結束立馬安排她回到老家。

    沒了蘇丹葉這座橋樑,蘇省知青點的人和事漸漸封存在記憶的黑匣子裏。

    聽到薑糖這麼說,那男生一愣,有些失望。

    但他很快找到了新的話題:“宿舍分好了嗎?新生的宿舍是新建的,離主校區遠,你們初來乍到不熟悉路,肯定得找半天,還是我帶你們過去吧。對了,你們的行李呢?”

    “謝謝這位同學,不過我嫂子住家裏,不住宿舍。”

    賀英男咧嘴,皮笑肉不笑。

    大哥沒回來,她這個當妹妹的,當然要幫着趕走圍在嫂子身邊的爛桃花啦。

    說完,她笑眯眯地看着薑糖:“嫂子,賀嘉誠說要來接咱們,我們快出去吧,我看大寶小寶都餓了呢。小寶,告訴你媽你是不是想喫飯飯了。”

    小寶興奮得手舞足蹈,聽見“喫”就雙眼發光。

    奶聲喊着“肉肉、肉肉”。

    薑糖哪裏瞧不見小姑子眸底的笑,那是惡作劇成功的得意。

    但她對當一個被人愛慕的“女神”並無興趣。

    於是配合地應下:“嗯,是到給他們喫輔食的時間了。”

    姑嫂二人抱着孩子,慢慢走遠。

    男同學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心動女神明明看起來比他還小啊,不僅結婚了,還有孩子了???

    他的戀情還沒開始就夭折了!

    ……

    賀英男沒撒謊,賀嘉誠確實在校門口等着了。

    三人抱着孩子到了一家西餐廳,整棟建築十分華麗,從旋轉門進去,踏臺階而上,內部仿若宮殿,七八米的屋頂,華麗鍍金的吊燈,幾根青銅大柱立在中央,雕刻式樣精緻,流露着典型布爾喬維亞式的品味。

    餐廳內桌位很多,幾乎坐滿了。

    這在前兩年是很難見到的場面。

    賀嘉誠去拿號時,賀英男擡腳跟了上去,劈頭蓋臉一通抱怨:“怎麼把嫂子帶到這兒來了?”

    大哥結婚的事沒藏着掖着,給部隊打了結婚申請就跟爸提過,對妻子的身份也沒隱瞞。賀家上下沒有人不知道薑糖來自一個西南小鎮的普通工人家庭。

    賀家人沒有門戶之見。

    擱四十年前,賀父如果沒參軍的話,他們家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種地呢。

    誰又比誰高貴?不都是普通人嘛。

    是以知道大哥不是大哥時,他們雖然覺得天快塌了,打心底裏不願相信。但對賀虎並未排斥,相反,他們真心接納他成爲家人,幫助賀虎進入大院子弟的圈子。

    同樣地,對待薑糖,兄妹倆也是這個態度。

    因此,對於自家二哥自作主張的安排,賀英男很不高興。

    “你又不是不知道嫂子老家在鎮上,結婚後就跟着大哥到部隊了,哪裏有機會接觸西餐禮儀?賀嘉誠,你這是欺負人!回頭我告訴大哥去。”

    賀嘉誠瞪大眼,氣極反笑。

    這丫頭,有所求就二哥二哥喊個不停,沒好處時就賀嘉誠。

    簡直白疼她了。

    對親哥一點信任感都沒有。

    賀嘉誠擡手給她一個暴慄:“臭丫頭,你說什麼呢?你怎麼知道嫂子就不會,人家比你懂得多。”

    “……你誑我?”

    她跟嫂子在一起的時間更多,怎麼她就不知道這些啊?

    賀嘉誠拿了號,白了她一眼:“說你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你還不承認。嫂子送給媽的禮物你沒注意到嗎,那是個洋牌子的香水,她說品牌名時的口音跟只會簡單音譯的人區別非常大,並且連人家的名牌故事都說得頭頭是道。你覺得,瞭解冷門知識的人會不懂最基礎的西餐禮儀嗎?”

    賀英男癟嘴。

    小聲嘀咕:“那誰知道,萬一是無意間聽說的呢……”

    賀嘉誠對妹妹的智商感到絕望,朝空氣呼吸了一下:“那要不要打個賭?”

    賀英男:“……”

    又想騙零花錢!想得美哩。

    她眯着眼,一副“本姑娘看穿你了”的模樣:“纔不要。”

    賀嘉誠開懷大笑:“膽小鬼。”

    “那萬一……我是說萬一嫂子不會……”賀英男還是覺得這樣不好。

    賀嘉誠:“不會就不會,誰規定喫西餐必須得用刀叉了?老外喫咱們的中餐還不用筷子呢。你就是杞人憂天,嫂子就比你從容。”

    “略略略”賀英男不服氣地吐了吐舌頭。

    但心裏還是很認同二哥話的。

    事實證明,沒有衝動打賭是正確的,薑糖根本不需要人提點,一舉一動皆像做過無數次,甚至比他們做得更加得體,賀英男好奇得不得了,開口問道:“嫂子,你以前去過西餐廳嗎?”

    薑糖握着刀叉的手微頓,面不改色:“電影裏看到過。”

    “啊?”賀英男瞪圓了眼,不可置信道:“看過就會了啊??!!”

    薑糖:“我記憶力不錯,學習能力也還行。”

    這句話倒不是隨口唬人的,她的記憶力雖沒有達到過目不忘,但相差不遠,不怕被拆穿。

    賀英男嘖嘖了兩聲,人跟人的差距啊,比人和狗之間還大。

    就像二哥是學霸,她是學渣一樣!

    這邊幾人正在悠閒用餐,而另一邊,航大新生接待處,兩個男生正在調侃傅春江。

    “那姑娘是哪個系的,挺漂亮的啊,兩個弟弟也挺可愛的,怎麼樣,有發展的機會嗎?”

    “什麼弟弟,那是她兒子!”傅春江垂頭喪氣。

    另外兩個男生不約而同張大了嘴,一臉懷疑人生:“真的假的,不像啊,不會是隨便打發你的藉口吧?”?

    富春江彷彿找到了共鳴:“你們也覺得她不像孩子媽是不是?”

    兩人相視一眼,同時搖頭:“不像,看着挺顯小的啊,真不像。”

    因爲十年運動,他們接待過的新生年齡差距很大,小的十五六歲,最大的將近四十歲。

    而立之年的新生更是不少,估計都有家庭有孩子。

    以他們的眼光來看,當了母親的女人氣質跟未婚姑娘就不一樣,得渾身散發着母性光輝,剛纔那兩位……顯然沒那個感覺啊。

    傅春江沉默片刻,仔細一想,好像還挺有道理啊。

    他用力拍了下掌:“對,也許是我太唐突,嚇到她了。”

    “那你問到沒,是哪個系的?”

    “能源與動力工程。”

    “……我看你還是別想了,這專業分數要求高着呢,聽說招的人是這次高考中的佼佼者,放全國範圍類都算是優秀人才。人家成績好,又長得跟天仙似的,就算要談戀愛,也會找同樣學習好的,不然她說點專業的東西你卻聽不懂,不是對牛彈琴嘛。”

    “咳咳……學習不好怎麼了,我幽默風趣啊,這叫互補型。”

    傅春江梗着脖子。

    嘴上這麼說,實際上肝開始顫動了。

    老話說,不是一類人尿不到一個壺裏去,談戀愛還是得講究共同語言。

    ……他現在開始學,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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