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雪塵一直都覺得,沒有什麼東西比命更重要。

    只要能活下去,以後法器、丹藥這些身外之物,總還有再次獲取的機會。

    所以他果斷決定,要掰開姚潛澍的手,捏碎他的玉牌。

    然而那隻手握得太緊,始終維持着原本的姿勢,即便被掰出了紅印,也紋絲不動。

    在那個保護的姿勢下,姚潛澍既不會自己捏碎玉牌,又能阻止外力傷害它。

    藏寶閣震動愈發劇烈,荊雪塵心裏着急,擡眼看到少年的側臉。

    眉頭緊擰,嘴脣咬到發白,執拗認真的模樣。

    搖錢樹好像一直這麼認真,無論做什麼,都會永無止境地追求完美。

    每次他都最快完成玉盧君佈下的符術,先生誇獎他時,也會像普通小少年般露出點得意之色。但得意過後,仍是勤勉苦練,從未有絲毫鬆懈。

    晨間陽光灑下,荊雪塵偏頭看他時,總爲好友眼中純粹的專注所感染。

    那時他隱約覺得,搖錢樹想要的,遠不止是先生的表揚,亦或是同伴的欽羨那麼簡單。

    現在想來,他對變強有種天生的執念。

    這次也是一樣。不得到這件地階法器,決不罷休。

    倒是有些像荊雪塵自己,爲了找到猙,甚至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險,潛入人族之中。

    如果猙是他的心魔,那麼“實力變強”就是姚潛澍的心魔。

    荊雪塵的目光逐漸堅定起來。

    心魔都是很痛的所以,他一定會盡力幫好友完成執念。

    哪怕只是拖延一小會兒。

    在劇烈顫抖的閣樓中,他取出商夢阮留下的彎刀法器,向上一甩。彎刀牢牢嵌入第四層地板的縫隙中,迅速被其上沾染的冰靈氣凍結牢固。

    寒冰從彎刀開始凝聚,轉瞬間延伸到他手中。

    就在這一剎那,地板分崩離析,荊雪塵腳下一空,直接面臨黑沉的深淵

    他在最後一刻將玉牌叼在口中,一把抓住姚潛澍的手腕。

    荊雪塵的手臂與冰柱凝結在一起,與第四層底板相連。冰柱呲咔微響,勉強撐住了兩個少年的體重。

    就當他打算繼續使用靈氣加固冰柱時,卻訝然發現,靈氣竟然用不了

    又是一個禁靈陣,與朝雲處的一模一樣。

    荊雪塵若有所思。

    他正凝望着深淵時,姚潛澍忽然長長呼出一口氣,醒轉過來。他一睜眼便發現被懸掛在空中,不由渾身一震。

    “別怕,”荊雪塵道,“我抓住你了,掉不下去。”

    姚潛澍向上望去,眼中是驚訝和感激:“小塵你爲什麼”

    荊雪塵簡短道:“法器拿到手了,趕緊出去吧。”

    “你的玉牌呢”

    荊雪塵一頓,將玉牌壓在舌下,撒了個謊:“在兜裏。你走了,我才能騰出手來取它。你先離開,我很快就來。”

    “小塵。”姚潛澍心中感動,有千言萬語想說,但迫於時間緊迫,只道:“以後請你喫一輩子的肉。”

    言罷,他迅速捏碎玉牌,徹底消失。

    荊雪塵微微一笑,吐出玉牌,放在手心裏。

    他騙了搖錢樹。因爲他在猶豫,猶豫要不要就這麼空手離開藏寶閣。

    臨走前商夢阮奇怪的態度,藏寶閣之下的禁靈陣,讓他產生了某種直覺:這深淵中或許和師父有什麼聯繫,或許還有猙的線索。

    他該不該爲了某種可能性,而賭上一把

    正當荊雪塵猶豫之時,他後頸處有些發癢,一隻小紙人從他衣襟裏擠出來,靈活地跳到他手背上。

    “從哪裏冒出來的小不點兒哎你幹嘛”

    這小東西竟然想搶走他的玉牌

    少年本能反抗掙扎,動作幅度加大。頭頂有呲咔聲傳來,他仰頭一看,只見支撐他的冰柱終於不堪重負,陡然斷裂。

    這下,用不着他猶豫,也必須進龍潭虎穴走一遭了。

    頓時,淒厲的豹嚎響徹藏寶閣。

    慌亂中,玉牌脫手而出,小紙人也不管荊雪塵,輕飄飄地直追玉牌而去。荊雪塵本能地變出半妖形態,在空中調整好姿勢,準備迎接落地的衝擊。

    然而數息之後,小雪豹卻墜落在一團柔軟的黑色結界上。他顧不得驚訝,縱身一躍,一手捉住了小紙人,另一手撿起了玉牌。

    “你是誰”他逼問小紙人,“從哪來的要幹什麼”

    但那紙人的嘴只有一條細縫,沒有發音器官,只能不斷揮舞着小手做出掰碎的動作,發出“呲咔呲咔”的細碎聲響。

    “你想毀掉玉牌,把我趕出去”荊雪塵大抵理解它的意思,一揚下巴:“想得美,我偏不。”

    小紙人想必是氣急了,在他手中不斷掙扎,鋒利的紙邊緣將他的手割開了一道細傷。

    荊雪塵挑挑眉,將它對摺起來,再捉住兩條紙胳膊打了個結,捲成一團塞進胸口的衣襟裏。

    小紙人悶悶“呲咔”了一會兒,就服服帖帖不吱聲兒了。

    少年四處環視,又摸了摸腳下的結界。

    所謂的“深淵”其實很淺,底面柔軟,根本傷不到人,剛纔掉下來的同門估計早已安全離開。

    荊雪塵現在可以確定,什麼藏寶閣會有生命危險、量力而行的鬼話都是用來騙年輕弟子的,畢竟只有如此,考覈才更真實有效,宗門才能儘可能讓弟子們獲得最適合的獎賞。

    至於結界之下還有什麼就是個祕密了。

    “但是該怎麼進去呢”荊雪塵自語,“要是奶豬在這裏就好了。”

    他按在結界上,試着將靈氣探入其中,沒注意到手上的傷口溢出一絲鮮血,快速被結界吸收。

    不知是靈氣還是血液的影響,他的手竟然直接穿過了那層透明的隔膜,以此爲起點,整隻豹都向下墜落。

    變化發生得太突然,荊雪塵還沒扭轉身形,就砰然砸在石板上。

    手中一聲清脆的裂響傳來,少年連忙展開手掌,卻發現他的玉牌已經碎成兩半。

    但他沒有被傳送出閣。

    荊雪塵怔了怔:那待會兒他該怎麼出去

    這處空間瀰漫着陳腐的血腥味,四周安靜無聲,他將瞳孔擴大到極限,卻什麼都看不到。

    雖然雪豹更習慣在夜裏捕獵,但夜裏有星月之光,有銀白的雪。而這裏沒有哪怕一點點的光線,目之所及唯有漆黑。

    而且也沒有任何聲音。

    荊雪塵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砰砰”錘在耳膜上,一下比一下更重。他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亂。

    他向不知道哪個方向邁了一步,又惶惶然停下。

    這個空間不知道有多大,而他卻彷彿處於封閉狹小的牢籠中。

    血腥味濃郁而刺鼻,在一呼一吸中侵入他的身心。荊雪塵只覺自己陷入深海之中,被無所不在的暴戾氣息侵佔,逐漸窒息溺亡。

    半妖少年赤金色的瞳孔逐漸泛出血紅。

    在他刻意遺忘的記憶中,在那個第一次見到夜空的荒原這種血腥味無所不在。

    猙發出痛苦的咆哮,血液漫天揮灑。

    混亂,兇戾,絕望,還有悲傷。

    荊雪塵幾乎爲那沉重的情緒溺斃。

    他不知何時倒在地上,腦海中充斥着那個血夜的每一瞬間,那些畫面如跗骨之蛆般,纏繞着他的神魂,欲將他拖入心魔深淵。

    卻在這時,他眉心傳來一絲清涼。鼻尖癢得厲害,那癢意不斷加強,惹得他打了個噴嚏。

    半妖少年從幻覺中甦醒,瞳孔重新聚焦,望進一隻如夜空般深邃的藍眼睛之中。

    不如說,那是一隻用特殊顏料畫出來的“眼睛”。

    荊雪塵眨了眨眼:原來是那個小紙人。

    小紙人身體單薄,剛剛被他一個噴嚏吹出去好遠,此時正冷着臉,從容地爬起來。

    荊雪塵也很納悶:他是怎麼從一隻小紙人身上看到表情和氣質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現在的小紙人比剛纔那隻沉默了許多。

    若是之前的,摔一跤之後肯定要嘰嘰咕咕抱怨一大堆,而現在這個,只是用那隻藍色單眼冷冷注視着他。

    “你的眼睛會發光”荊雪塵側躺着,還有些虛弱,“剛剛還是黑紅色,現在怎麼變成藍色了”

    小紙人也不回答,他似乎不太適應這雙紙腿,歪歪斜斜踱了兩步,走路姿勢逐漸恢復了優雅。

    他走過來,將紙條手貼在荊雪塵額間,全身散發着淡藍色的光輝。

    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雖然是冷冰冰的藍色,卻帶給他絲縷溫暖。

    荊雪塵沒有反抗,因爲他發現,剛纔就是小紙人身上這股清涼的氣息,才把他從心魔幻境中喚醒。

    當小紙人收回手時,紙臉上的藍色圖騰黯淡了不少,荊雪塵眼中的血色也已徹底褪去。

    “謝謝你。”荊雪塵翻身坐起來,聲音恢復了活力,“還有,剛纔一不小心就把你吹跑啦,真不好意思。”

    他貓腰蹲在小紙人身前,忍不住伸出指頭,輕輕戳了一下他的紙腦袋。

    但這個“調戲”的動作並不順利,他的手指肚觸碰到了一丟丟阻力。

    小紙人面無表情,伸出兩隻小紙手,擋住了荊雪塵的手指肚。

    荊雪塵:“”

    這東西個頭小,脾氣還挺大。

    作者有話要說:  萌軟冷臉:作爲攻,是絕對不能讓家豹戳腦殼的

    最開始出現的都是小紙人自己的意識,後來就換商夢阮上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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