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夭與周慶春、彭順還有兩個小輩, 一起來到包廂。

    大家已經把那隻蟹瓜分殆盡。桌上還有另外的菜,但顯然,喫過了周慶春和葉夭做的菜之後, 秦釗他們對這些菜都不是太感興趣,只是禮貌性的夾了幾筷子。

    因此, 看到葉夭幾人進來,又看到跟在後面端着菜的服務員, 又是開心又是惆悵。

    開心的是, 今天還沒有喫完, 惆悵的是, 今天馬上就要喫完了。

    一人一盅冬瓜蟹鉗和一份金絲面。

    “這個蟹鉗剝得真好。”謝三夾着蟹鉗,嘖嘖稱讚:“蟹肉那麼完整、一點都沒有破損。我平時自己喫螃蟹,一不小心蟹鉗的殼就碎了。”

    葉夭笑眯眯的道:“我剝的呀, 這可是門手藝活。以前珍玉樓只有一兩個老工人才能熟練的剝蟹鉗, 另外的, 剝一隻可能要浪費兩三隻,所以這一道菜的價格比一整隻蟹都要更貴。”

    彭順等人回想起她捏蟹殼時的情形,不由得都抖了一抖。

    真女中豪傑。

    橘紅色的蟹肉, 兩隻大鉗子抱着琉璃一般微透的冬瓜球,停駐在淺玉色的湯汁之上,這道菜單從顏值上就征服了所有人。冬瓜汲取了蟹肉的鮮, 變得水嫩清甜無比。而蟹肉在淋上芡汁後,在原本的鮮上面又有了更爲複雜更幽遠的味道層次。

    喫完之後,原本因爲天熱而帶來的暑意一掃而空。

    秦釗原本是在葉瑤私房菜喫過這道菜的, 他剛想說, 後來又想起了什麼, 怕解釋起來給葉夭帶來麻煩, 終究還是把話給嚥了回去。

    哎,這時候不能炫耀,簡直有如錦衣夜行。

    不過,也有他沒有喫過的。

    “諸位不如試一下這碗砍刀金絲面,”周慶春向大家推薦,顯然對這碗麪非常的喜愛:“從創意到味道,都是極有意思的。”

    他把葉夭說的故事又向衆人說了一遍,惹來驚歎無數。

    “麪條變細了,口感也不同了。”謝三早在之前就三兩口就把那份金絲面給喫完了,感覺自己還沒有嚐到具體的滋味呢,只能委委屈屈的回味。

    “那是自然,即使是同樣的麪糰,做成刀削麪和做成細面,口感不一樣,吸收湯汁的程度也不一樣,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兩道菜。”彭順喫得頗爲斯文,並不似他的外表那麼豪邁:“這湯”

    他問葉夭。

    葉夭懂他的意思:“是,開水白菜的湯。”

    “真矜貴的一碗麪。”

    開水白菜的清湯,是頂級清湯,但其實味道並不濃,清淡而有味兒。在這樣的湯裏面,麪條的口感得到非常好的保存甚至是放大,小麥的清香中帶着雞蛋的香,呈現出食物最好的本來味道。

    “好面。”秦釗和謝勝利也稱讚不已。

    隨城是交通匯合之地,口味比較包容。隨城人雖愛喫粉,但卻也能欣賞一碗優異的手工面。不然當年金絲面也不會成爲珍玉樓的招牌。

    “菜單安排上。”謝三暗戳戳的底下慫恿葉夭。

    秦鳳聲也附和點點頭。他自認矜持,做不出謝三這樣厚臉皮經常去葉宅蹭飯的事兒來,唯一就是指望葉夭能把這些都上到夜宵攤的菜單上,這樣他就好光明正大的讓趙航去跑腿點餐。

    “先是鮮,後纔是淡淡的鹹。”周慶春感慨道:“能做到這一點的已經不多了。現在大多數餐廳,過於追求食客對於第一口的深刻印象,而忽略了後續的餘味和回甘。這點對於整道菜的風味都是有害而無益的。”

    在他看來,葉夭今天做的菜雖然不多,但每一道菜,從入口到咀嚼再到下嚥後,都保留了風味的完整性。這點在年輕廚師中幾乎見不到,因爲他們往往還沒考慮到這一層。即使是經驗豐富的老廚師,如果只是做菜,對美食沒有自己的理解,也很難見到。

    能做到這一點的,都是已經自成理念的大師級人物,老辣而獨到。1

    看到連周慶春都對砍刀金絲面讚賞有加,葉夭莫名的放下了心裏的緊張。

    當年,葉仕理還沒有喫到一碗她親手做成的金絲面就與世長辭。沒有聽到那句“這碗麪不錯”,也就成了她一個心結在葉夭的心裏,她始終不覺得自己出師了。

    直到這次,遇到周慶春,隨口說出的那句是不是要做金絲面,她鬼使神差的應下來。感覺這就是冥冥之中的一個契機,自然而然的,就完成了這件事情。

    “父親,我出師了。”她在心裏輕聲的說。

    彷彿像是放下了一副重擔。

    “葉小友,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臨離開的時候,周慶春問她:“幾個月後,有一個廚藝大賽,規格還挺高的,不知你願不願意參加”

    “廚藝大賽”葉夭眨眨眼,婉拒:“我就不去了吧。”

    周慶春見狀,知道她誤會了,笑道:“不是讓你去參賽,是去問問你願不願意來當評審”

    此話一出,別人還好,彭順和周毓都呆住了。

    彭順面有古怪的問:“師傅,是那個比賽嗎”

    周慶春點點頭:“自然是。”

    彭順咋舌,看來師傅的確是對這位葉小姐的評價很高,竟然都直接發出了這樣的邀請。他見大家都有點迷茫,不禁說道:“那場大賽的評委,目前定下來了我師傅,還有馬均明和文瀾,一共三位。”

    葉夭眼睛一亮,就連秦釗這些不是餐飲圈子的人都驚訝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謝三驚呼:“這規格還真高啊”

    馬均明和周慶春一樣,是餐飲界的泰山北斗,以魯菜和京菜見長,是北方菜系的代表人物;而文瀾則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白案大師。這仨,都曾經是國宴的操持者,並且成功的做到出了圈,不僅喫貨們耳熟能詳,就連路人都能做到有所耳聞的那種。

    周慶春居然直接把葉夭擡到了這樣的高度

    謝三簡直對葉夭膜拜得五體投地。這也就是一頓飯的功夫,不愧是葉老闆

    只有秦釗馬上恢復了淡然。在他看來,這不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葉夭,呵呵,資歷可不比他們淺。

    他悠然的喝了口茶。

    “葉小姐的廚藝自然不必說,我佩服得很。而且,又是珍玉樓的傳人,底蘊深厚,當評委是綽綽有餘的。”周慶春呵呵笑道,完全不覺得自己是拋出了一顆炸彈。

    也對,彭順在心裏點頭,明白過來。

    這次的切磋,雖然並沒有要分個勝負。但一路下來,包括彭順在內,卻都不得不承認,這位年紀輕輕的葉小姐,廚藝了得,這就算了,更重要的是,她對於飲食文化的理解竟然不在師傅之下

    自己乍一聽覺得驚訝,還是犯了先入爲主的錯,老覺得她年紀輕,然後沒名氣。

    但廚師,就和任何一個匠人行當一樣,憑藉實力走天下。師傅向來不拘泥於外物,發出這樣的邀請也在情理之中。不知道這個小姑娘接不接

    接了的話,可能要面對的是一條很艱難的路。

    葉夭卻沒管那麼多,她聽到有馬均明和文瀾的名字後,就有點心動了。這都是當時她想去見卻沒有見到的幾位名廚。尤其是文瀾,白案功夫可謂到了化境,早就想去討教兩招了。

    “沒問題。有具體資料的話到時候可以先發我一份看看。”她爽快的看看。

    聽着還挺有意思的,應該可以遇到很多有趣的廚師和有趣的菜,又熱鬧,可以去玩玩。

    周慶春第二天就回了淮陰,不過他把周毓給留了下來,讓他在慶雲樓的後廚好好幹,繼續狠抓基本功在見識後葉夭的本事後,他深覺自己這個孫子還可以更進步更努力一點。

    不得不說,周毓也挺冤的。

    而葉夭,把謝三叫了過來商量珍玉樓品牌的事情,代價是一份醃足了兩天的十年花雕醉熟蟹。

    她從慶雲樓回來後,想了一晚上。

    說起來,從自己開私房菜起,無論是葉宅還是在意大利,葉夭從來都沒想過要用珍玉樓這個招牌。細究的話,是她對珍玉樓一直有着類似於近鄉情怯的情感。

    珍玉樓就像是珍藏在她回憶裏的一個夢,她小心翼翼的守護,生怕有任何一點點的灰塵沾污它。有時候也會想要伸手去碰,但卻始終不敢。

    過於珍貴,美夢也會變得沉重。

    但自從那碗金絲面做出來,她卻有些恍然。

    像是某些禁錮着的東西被卸下來了。

    不,可能還要更早一點,是看到小程序的開屏畫面的時候,以及看到劉昭畫的那副珍玉樓插畫的時候。

    葉夭覺得,可能是回到了葉宅,然後又找回了葉頌和葉蘊和兄妹的原因。她終於可以用一種更輕鬆的態度來對待這些回憶,這個美夢。

    另外,要是到時候和辛夷說的一樣,要被迫迴天上湖去長居,那就更要有點產業了。天上湖米貴,居大不易呀

    而且,她似乎也應該給兄妹倆留點祖產什麼的大手大腳隨性慣了的夜妖有了養孩子的覺悟。

    活了百來年的夜妖,惆悵的想,忽然就感受到了人類所謂的中年危機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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