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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抱歉,覺得我因爲她而不能生火。

    我小心的朝她搖頭,明明我才應該是抱歉的那個。因爲我,她在黑夜裏不被允許有一絲光亮。

    她開心的提議,下個小鎮可以買點蠟燭。我本來想拒絕,畢竟她倒在火堆邊的樣子,我現在光是想,都覺得後怕。可是她看起來很期待,我沒有辦法拒絕。

    “好。”我點頭回應她。

    她看上去似乎很滿意,總是爲這樣的小事情滿足着。閒聊的時候她提起追兵,我暗自咬牙緊張,面上裝出平靜的樣子。

    可是她忽然想跳下馬車,因爲誤以爲追兵是來殺她,激動的想要我離開。

    她還是忘不掉大女巫的預言。

    “不是這樣的。”我大聲的反駁她。

    我多希望她能拿出當初在懸崖邊上的氣勢。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即使博威·傑爾特可能跟她說了些危害的話,可她還是祈求着活路。她相信自己不會傷害這個世界,一度堅信自己能避免大女巫的預言。

    她以前是想活着的。

    不像現在,滿心只想死去。

    是我嗎?是我摧垮了她活下去的想法?

    我多想抓着她的肩膀,努力的將心裏話傳達給她。

    就她這點能力,還指望着能毀滅世界?大女巫是個騙子、它欺騙了所有人。

    海曼·巴里特柔弱又善良,整個世界對她來說,纔是惡意的存在。她根本傷害不了任何人。

    可我沒有立場、一點立場都沒有。

    我只能找個理由來說服她,撒謊說是因爲救她時和人起了衝突。

    我知道這麼說不對,她一定會自責的。可我又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她果然流露出愧疚的表情,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她問我之前那些人爲什麼抓她,我卻不能回答。

    我該怎麼說?說那些人是窮兇惡極的異族人。專門抓走年輕的女孩買賣玩樂?

    我不想讓她接觸到這些罪惡,更不想讓她接着問起自己所受的傷害。她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樣子、和十年前博威·傑爾特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不願意她懂的傷痛。

    我許久沒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她就問我是不是也不知道原因。我這纔想起來,撒謊除了編造謊言,還可以沉默。

    我急忙無聲的向她點頭。她似乎有點疑惑,可她不擅長深究和追問,對話也就結束了。

    所以,她又開始道歉。

    她總是開始道歉,明明什麼都沒做錯。

    我心裏難受,就低頭問她原因。她卻回答,錯了就應該道歉。

    她的話像是給我封閉的房間打開了一扇窗,陽光透進漆黑的房間,令我明朗了不少。

    我不能總是以自己的想法來揣測她。

    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錯,在別人看來,哪怕生出仇恨提劍相向也不爲過。

    可她不一樣。

    如果我真誠的道歉,願意用心付出一切去彌補。她或許能夠原諒我呢?

    我總是覺得她太過單純,傻乎乎的別人說什麼都信。直到現在,我又有點感謝這一點。如果她的這份單純,能夠讓她原諒我,那無異於是我的救贖。

    我知道這樣不對、我知道自己又在利用她的單純傷害她。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問了

    我磕磕絆絆的問她,想不想讓博納·傑爾特向她道歉。

    只要她點點頭。只要她點頭,這一切就結束了。

    我緊盯着她的眼睛,不願意放過她眼裏的任何情緒。我想知道她的真實想法,渴望瞭解她聽見我名字時的心情。

    她的眼睛裏沒有閃過恨意,相反乾淨得讓人害怕。

    “博納爲什麼要跟我道歉?”

    她太過清澈的眼睛,彷彿在說自己根本不介意、彷彿‘博納·傑爾特’這個人陌生到沒有任何關係。

    “他騙了你不是嗎?”我着急的補充,哪怕她很生氣、很憤怒也好,我都不要她坦然到無所謂。

    她終於有了點反應,深思的樣子似乎在爲什麼爲難着。

    可她的聲音沒變,還是那麼的輕快瀟灑。

    她說我是爲了艾因大陸、爲了自己的國家,她說我是不得以才撒的謊,甚至說我是個偉大的人。

    在她剛醒來的時候,她就表達過這個意思。

    當時我還欺騙着自己,惡意的揣測她是在間接嘲諷我。

    直到現在,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我才終於明白。她說的是真的、這就是她真實的想法。

    我現在特別想笑,特別想給自己兩巴掌。

    博納·傑爾特,看看吧,你一個壞到骨子裏的人,竟然還有着這麼光明的形象。

    什麼艾因大陸、什麼國家、什麼偉大……可笑極了。

    我殺了她,和英勇無關、和保護世界無關,我只是要權勢、我只是要地位,我只是要高高高在上凌駕一切。我根本沒有那麼無私善良。

    她將這樣的一層外衣披在我身上,我怎麼能再剝開自己、我怎麼敢再剝開自己?

    這是我撒謊爲惡的報應。

    “但他還是騙了你。”我忽然很討厭自己,忽然很想將‘博納·傑爾特’痛罵一頓。

    她點了點頭,並沒有否認我的話。她清楚的知道我騙了她,儘管爲我找了一堆這麼做的理由。

    她說不想要‘博納·傑爾特’的道歉,我也不知道之於什麼心情,就急着詢問她原因。

    “因爲我不想看見博納了。”

    越是單純的人,越是簡單誠實的話,就越能表明內心。

    她是說真的。

    用這樣平靜的表情……

    她很堅定,甚至沒有一點要解釋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發愣什麼,她的這個想法明明沒有什麼錯,我卻像是被處刑了一般。

    我偷咬着下脣,不讓自己的情緒外露出來,結結巴巴的問她爲什麼。

    我知道她沒做錯,可我還以爲、還以爲她會更、應該……至少不可能是現在這樣。

    她說了很多讚美的詞,發自內心的讚揚着‘博納·傑爾特’。根本不應該屬於我的詞,一個又一個的往我身上累加着。就在我被砸得快暈過去的時候,她又說不想看見我。

    撒謊。

    我覺得她在撒謊。

    如果在她心裏,我真的那麼好,她爲什麼不願意再見我。爲什麼不能原諒我?

    她給了我希望又偏要我絕望,如果是這樣,我寧願在她心裏變成一個惡魔,這樣至少能讓她將我深深印刻在心裏,不再那麼無動於衷的平靜。

    我不甘心的掙扎着,問她想不想知道‘博納·傑爾特’對她做那些事情的原因,暗示的提着讓她打‘他’,罵‘他’,就差沒有明說報復這個詞。

    她搖頭,說知道‘博納·傑爾特’爲什麼這麼做。

    她堅信着拯救世界的那套說辭,我知道,這根本不可能是博威·傑爾特告訴她的。

    我對她從來都不好。

    她憑什麼會認定,一個讓她睡在冰冷的地板、不給她一件像樣的衣服、砍下她的手指、並讓她赴死的人,這樣的一個人,會擁有一顆善良的心,會是在拯救世界?

    “也許他只是爲了自己的王位呢……”我沒忍住,在她面前將邪惡的‘博納·傑爾特’攤開。這種感覺,就好像我根本不是這個人一樣。

    她跟我爭辯,更是努力的說着‘博納·傑爾特’的好,我口不擇言,厭惡自己到了極點,又像極在嫉妒喫醋的男人。

    我說‘博納·傑爾特’做這一切都是爲了殺她。將心裏話也一併帶了出來。

    如果我、‘博納·傑爾特’真的有這麼好,她怎麼會不想再見一面。

    她連自己都弄不明白。是因爲我壞,因爲我壞到了極點,所以她纔會想永遠的避開我。

    因爲我的話,她忽然間變得特別的可憐。她看上去像是要哭了,謹慎小心的表達着自己的想法。

    她說見到‘我’會很難過,說我是不是覺得她小氣。

    爲什麼要這麼的卑微?爲什麼要這麼的可憐?

    做錯的是我,我哪有資格斥責她。看到她這樣,我心都快碎了。

    可怕的是,與她的善良比起來。我真是一個壞到極點的小人。“是。”

    她明明都這麼可憐了,我還說話打擊她。我爲了自己能被原諒,進行着苦苦掙扎。哪怕會因此而傷害到她。

    我大概是瘋了,才希望她能因爲‘沃夫’的話,改變不願想見的想法。

    “你想要見他嗎?也許,他會跟你道歉。”‘他’爲了得到你的原諒,一定什麼都願意做的。所以什麼都好,‘他’只要一次機會。

    可她沒有。

    明明很善良、明明很單純,明明始終懵懵懂懂,卻偏偏在這件事情上,清楚的認定了。

    她搖着頭,眼眶裏閃着晶瑩的淚光。

    她說她不想。

    看上去委屈極了。

    我想擦掉她的眼淚,只是擡起手,她就避開了我。

    這樣的落敗,更能令我恐懼。她拒絕着‘博納·傑爾特’,但從沒對‘沃夫’有過這樣的牴觸。

    她討厭我了嗎?討厭到、連‘沃夫’都不願意接受了。

    “如果他沒有成爲阿德卡的國王呢?”

    如果他將自己活得很悲慘。墮落到黑暗的深淵、深陷泥潭無法自拔……如果他被別人玩弄於鼓掌、哪怕在自己國家都像個過街老鼠,如果他失去了容貌,身體像魔獸一樣醜陋可怕……

    如果他變成這樣,是否能稍微被可憐一點?

    回頭看看他,不要那麼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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