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貼近的溫度如同電流般，蹭地竄進多蕾絲心底，四處蔓延，激起讓人忍不住震顫的麻痹感。
她一時說不出話。
皮特羅被淋了個正着，外衣溼透。滿頭銀髮軟塌塌地貼在腦袋上，綴着水珠，撞上四散的天光，模樣看起來閃亮又狼狽。
她不由自主地定在他溼漉漉的眼光裏，生不出嘲笑的情緒，更難以移開視線。
冷風吹過，他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寒顫，耳根卻炸起一片滾燙的紅。
凝滯的氣流終於開始重新流動。
多蕾絲皺了皺鼻子，掩飾性地笑道：“你是白癡嗎？以你的反應能力，躲開不就好了？”
男孩像被水洗過的眼睛霎時間看起來莫名地無辜委屈。
“我、我……看到你就忘了。”
話一出口，他立刻被懊惱和後悔淹沒了。
正常點，放輕鬆！不要表現得像個傻子！
皮特羅幾乎能聽到斯科特的幻影在他心裏絕望地大叫。
他的思路和語速常常轉得過快，以至於說話時總會被要求放慢，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見到她就會控制不住地大腦空白，遲緩且結巴地說出一堆蠢話。
皮特羅並沒有太多時間思考補救措施，一道疑惑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
“……布倫南小姐？”
留給皮特羅飽含懷疑的一瞥，多蕾絲轉過臉，看向聲源。
棕發年輕人走過來，推了推眼鏡，確認她的身份後，朝她露出溫醇的笑顏。
“歡迎你的造訪，我是漢克。查爾斯——我是說，X教授，託我轉達向你歉意，他臨時外出，今天由我負責你的入校事宜。”
“多莉！你要來學校？真的嗎真的嗎？我簡直不敢相信！”在意識回爐前，皮特羅的興奮已經脫口而出。
他的話音轉瞬間被受涼後的噴嚏聲打斷。
漢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鼻頭通紅，是感冒的先兆，但他依然看上去像要開心到原地轉圈。
“布倫南小姐不算正式在籍學生，她暫時來體驗和交流。”漢克糾正皮特羅的說法。
他轉向多蕾絲：“請跟我來吧。”
“Takecare.”看了看快銀仍在滴水的頭髮，多蕾絲暗暗嘆氣，簡單地叮囑一句，快步跟上漢克的步伐。
*
斯科特看着屋內捲起的一串銀色殘影，陷入短暫的暈眩。
他勉力定了定神：“你再這麼跑下去，地板絕對要被你踩爛。”
人造旋風的速度終於減慢，疾馳間形成的數道幻影逐漸歸爲一個。
皮特羅拉出椅子坐下，深吸了口氣：“我還是很難相信——”
他情不自禁地暢想未來：“以後可以天天看到她了！”
他口中的“她”是誰，對斯科特來說，不言自明。
“所以，你們久違的正常情況下的見面，她說了什麼？是不是表現得……”斯科特湊過去，意味深長地一笑，“非常熱情？”
皮特羅眨了眨眼睛，回憶道：“‘你是白癡嗎。’還有‘保重’。”
“……”斯科特分外無語，“要不你放棄吧。我實在看不出她對待你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說不定在她眼裏，我都比你更有吸引力。”
“你想幹嘛？”皮特羅倏地揚起抵在椅背邊沿的下頜，眼珠烏溜溜地睜圓，活像只嚴防領土被入侵的警覺貓咪，“你不是要追琴嗎？少打多莉的主意。”
斯科特翻了個白眼：“我對她沒興趣。我可不想挑個軟糖咬下去，被裏面的刀片割破舌頭。”
想起和多蕾絲·布倫南的初見，斯科特至今心有餘悸。
一顆蘋果迎面而來，毫不留情地擊中他的面門。斯科特捂住鼻樑：“爲什麼砸我？”
“因爲想砸你。”皮特羅無所謂地聳聳肩，“而且我能。”
他不喜歡斯科特談論多蕾絲時輕佻的口氣。
丟給斯科特一個惡劣的鬼臉，少年趕在室友反應過來前閃出宿舍。
“——有本事你別跑！”斯科特果不其然被激怒，但只能“望其背影而興嘆”。
他追到門口，卻發現皮特羅莫名其妙地停在走廊中間。
斯科特差點以爲他的能力出現了問題。
“……多莉把我加回好友列了。”皮特羅擡起眼，做夢似的喃喃說道，“她回關了我的推特。”
純澈的黑眼珠爆出陣陣光彩，他心滿意足地抱住手機：“我再也不是她的黑名單了！”
驚喜的程度堪比“人類發現外星人”、“特某普落選美國總統”。
斯科特單手掩住臉：“沒救了。”
他沉沉地嘆了口氣。
既然皮特羅註定跌進名爲“多蕾絲·布倫南”的大坑裏，他只好盡力幫他達成心願。
行動力超強地寫出一份“多蕾絲攻略計劃書”，斯科特躊躇滿志地遞給皮特羅：“聽我的，沒錯！”
皮特羅翻了幾頁：“好蠢……”
斯科特對他怒目而視：“你經驗多還是我經驗多？”
作爲從未交過女朋友的遊戲宅男，皮特羅瞬間喪失了底氣。
死馬當活馬醫。在斯科特的“努力”下，皮特羅和多蕾絲的日常對話勉強停留在社交寒暄的層面。
皮特羅起先不認爲這有什麼不妥，比起前段時間，多蕾絲對他的無視，現在的狀況已經有了極大改善。
但有人的步調遠遠快於他。
冰人鮑比·德雷克，傳聞中的明星學生，頻繁地出現在多蕾絲身旁。學院內開始瘋傳他正和多蕾絲約會的流言。
多蕾絲似乎不討厭他，他們甚至一起上課，一起在餐廳喫飯。她還對他笑！
皮特羅氣得腦仁兒疼。
“她最近都沒有對我笑過一次。”
餐盤裏的土豆塊兒被他手中的叉子□□得慘不忍睹。
鮑比有什麼好？除了能操控溫度，擅長運動，他有什麼好？
假如這是她的選擇，他不會質疑，就像過去的瑞安、鮑恩那樣。
“可是，我單純覺得，對多蕾絲來說，他們不夠格。”他對斯科特說。
“那你爲什麼不直接衝上去告訴她你的想法？”斯科特慫恿道。
“來，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排練。假裝你面前的是多蕾絲……”他進一步循循善誘，“很簡單，就三個字。”
皮特羅的眼神從室友一本正經但格外滑稽的臉上滑過。他強忍住大笑的衝動，最終選擇閉上眼。
黑暗依稀描摹出女孩的身影。
“我……”他想象着剖白的場景。
下一瞬，心臟像被狠狠勒住，窒息般的劇痛令他抖了一下。
緊接着，斯科特看到皮特羅睜開眼。他杵着土豆塊，帶點困惑地抱怨：“她最近都沒有對我笑過一次。”
神情、動作和剛剛沒有任何區別。
他像被洗了一段的磁帶，毫無徵兆地跳回半分鐘前的頻道。
一股不明來由的恐懼攫住斯科特的頭腦。後背襲上一層薄汗，他倒吸口涼氣，不知所措地叫了聲：“我的老天啊。”
必須得求助教授。
這決不是他原來假定的心理障礙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