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似是最溫暖的棉被,輕輕地覆在身上;甲板似是柔軟的牀墊,誘惑着我倒入其中。
“虛假的,就不好嗎?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世界?”
渙散的意識裏混入了不知道是誰的聲音,隱隱還伴着縹緲得如同遠方傳來的琴聲。
虛假的暖意趁虛而入,而疲倦的我也順從地選擇了接受
向前伸出的手中原本只握住了空氣,而此時竟明顯多了一份真實的體溫。
我隱隱感覺到有誰在用力把我攥住。
明明是一點都不溫柔的動作,卻又讓人倍感安心。
我極力撐開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的視線中只映入了一個熟悉的輪廓。
周……棋洛?
我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夢中還是現實。
只能隱約分辨出他的髮絲上沾滿了純白的雪片,折射出銀色的光澤。
逆光之中,那雙本該如蔚藍海洋似的眼眸閃現着金色的流光,美得如同星辰。
我還想再多看他幾眼,但眼皮還是疲乏地緩緩下沉。
無力垂下的手腕再次被猛地一拽。
這一次,我們的視線在闔眼之前對上了。
他朝我一聲怒吼,蓋過了耳邊縈繞不已的琴聲——
“我命令你,醒過來!”
不帶一絲溫度的目光卻猶如清晨拂過窗簾的第一縷陽光,融化掉依附在腦海之間的虛妄夢境。
我終於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剛剛已經滑到了甲板邊緣
如果沒有helios……我就已經……
我連忙追.上他的腳步,鄭重其事地向他道了謝。
“helios,謝謝你。”
“沒喊錯名字,看樣子是清醒了。”
不等我跟上,他就轉身走向了大廳,彷彿剛剛所做的也只是順手所爲。
想到black swan會議上聽到的那些信息,我一時猜到了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你來是爲了叛逃者嗎?”
“知道的不少,ares帶到會議上的人果然是你。”
“你,你不要岔開話題!你是要去殺掉叛逃者嗎?”
“那是我要解決的事,和你無關。”
“當然有關!因爲我……”
“因爲你是queen?我不像ares,對queen什麼的毫無興趣。想要影響到事件的結局,就用你自己的方式。”
說着,他冷哼了一聲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門,徑直走向了最終的戰場。
金碧輝煌的大廳裏,悠揚的鋼琴聲如和緩的河溪,延綿不斷地流淌於空氣中。
卓以在留意到我們進來之後,並沒有停止演奏,自得其中地繼續着指尖的動作。
纖長有力的指尖輕盈地在黑白的琴鍵間躍動,彷如是傀儡師在熟練地操控着他堅韌的銀線。
臺下的觀衆都成了他任意擺佈的偶人,言聽計從地沉溺在他的樂聲中、沉浸在夢的最深處。
而helios全然沒有受到這些旋律的感染,只是面無表情地瞄準了臺上的他。
黑色的□□直直指向卓以,但沉醉的鋼琴家並沒有因此停下手中的演奏。
helios倒也沒有急着動手,只是安靜地等待着這一曲劃上完美的終止符。
就在最後一個音符被敲落的時候, helios才果斷地扣下了扳機。
槍口上確確實實地升騰起一縷白煙,而卓以竟然毫髮無傷。
銀色的子彈滾落到卓以的腳邊,似是被無形的屏障擋下了。
“你早就築好了這個夢境。”
“我只是不想讓這場演奏會受到任何干擾。”
輕快的旋律代替所有感謝和告別的話,經由卓以的指尖敲落。
一曲終了之時,偌大的大廳裏已經別無他人,只剩下了我和他。
他從鋼琴椅上優雅地站起身來,對着沒有掌聲的大廳深深鞠了一躬。
然後,纔不慌不忙地從臺上走來,面帶微笑地一直走到我的面前。
“你終於來了。”
-
海面不時泛起微波,一切看起來都是和平日無異。
我隨着卓以一路到了船頭的甲板,他卻始終沒有迴應我的任何問題——
關於這場演奏會、關於大家的夢境、關於“恆冬”事件……他通通避而不談。
他只是微微昂首,半眯着眼睛迎上拂面而來的海風,表現出一臉享受的樣子。
紛揚的雪花點綴在他的發上肩頭,讓他看起來如同年輕的神衹。
何等諷刺。
我的心中完全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感染,不如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
經歷了這麼多重的難關之後,我終於來到了事件關鍵人物的面前,卻還沒有完全得到與之抗衡的能力。
此時我能做的,就只有儘量拖延時間;但是與之相對的,我拖的時間越長,事件輻射的範圍就越大。
我突然明白了他怎麼能做到從一開始就坐懷不亂、自得其樂。
只因爲這盤棋局的勝券,早就被他牢牢握在了手中。
“謝謝你之前教我用了自動販賣機。”
我沒想到他會先開口,更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聊起這個。
彷彿眼下根本不是什麼末日將至,而只是極其普通的一天。
“是你讓我看到了,跟平時不一樣的風景。不過我覺得,奶茶還是冰一點更好喝一些。”
“那你也沒有必要抹除那些喜歡喝熱的人。”
“我想你是誤解了我的意思。和你一樣,我也同樣喜歡這個世界。喜歡着它由人類帶來的複雜性和不確定性。”
“既然你喜歡這個世界,那爲什麼……”
“我只是覺得,它沒必要跑得那麼快。”
他的眼角眯起彎彎的弧度。那笑意猶如孩童一般純真得不摻任何雜質,但又因此而更加讓人恐懼——
這證明了他打從心底裏認爲,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不該受到任何人的指責和阻撓
“在人們透徹地瞭解自己之前,不可操控的力量對於他們而言都是危險的。就像是我現在問你,你對自己真的瞭解了嗎?你會怎麼回答?”
“我……”
我無法給出絕對肯定的回答。
就連black ,也因爲我對自己定位的不確定,而拒絕了我的再次進入。
面對無法給出答覆的我,卓以只是輕笑一聲。
他內心的想法似是深藏於冰川之下,面上顯露出的只是尖尖上的一角,讓人始終看不透他心底藏着的深意。
“對於這樣的世界,我準備了一份禮物。”
遠處彷彿有什麼尖尖的物體戳穿了原本平靜的海平面。
一座鋼鐵巨塔緩緩升起,不久就矗立在了海天之間。
是衛星發射塔!
我默默地在心中爲白起祈禱,希望他能順利地完成他的任務。
而我……我要做的事……
我再次無助地凝視着手上通向black 的鑰匙。
但越是急着想要得到它的承認,內心卻越是茫然。
陷入了死循環的我沒有得到任何迴應。那個門背後的世界,依然沒有向我敞開。
卓以攏住了我的手,把鑰匙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自己的手中。
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看到晶瑩剔透的冰晶從他指尖彙集。
黑色的立方體上被優雅的紋路所纏繞,不消多時就被徹底地凍住了。
他的嘴角上始終掛着淺淺的笑意,卻比周遭縈繞的風霜還要讓人止不住地發顫。
鑽石一般的閃耀立方體被重新塞回了我的手中。純淨無暇,卻宛如死物。
猶如面前的這個世界。
“接受這樣的結局不好嗎。”
明明是問句,他卻已經擅自做好了決定。
眨眼間,夾雜着白色雪片的凜冽寒風就模糊了海天相接的界線。
剛剛還波瀾壯闊的海面,此時已經被凍成了一塊深不見底的明鏡。
郵輪孤獨地被凍在了冰面上↓和遠處的發射塔遙遙相對
周圍安靜得就像是連空氣和風都靜止了,陷入了一片死寂。
“這裏,纔是你想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