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張旭懷今日第無數次說這句話了。
可這次，是真的確信了。
“我是妖又怎樣？”白錦樺有些氣惱。“是妖是仙有何區別？”
張旭懷不說話，但心中早有答案。仙人出塵，不染血腥，妖物齷齪，姿態可怖。張旭懷看着這滿地的血腥，心中恍惚。她是妖，是妖，是妖啊！
張旭懷的面容越發猙獰，全然沒了二人初見時的書生意氣。
“你想幹什麼？”白錦樺頓覺情形不妙。一日夫妻百日恩，張旭懷剛剛也算是救了她，總不可能……
“你剛剛對我也是動過殺心的吧？”張旭懷淡淡問道。
白錦樺一愣，張旭懷話中那個‘也’字，足夠讓人心驚了。他居然真的想殺她。
“如果你剛剛沒聽話，我自然是會殺了你的，現在也是一樣。”白錦樺威脅道。當然，這只是威脅。這些天來，張旭懷對她也算是溫柔體貼，無微不至，她多少都是感受得到的。所以，還不至於做出殺死他的決定。
“如果你有能力殺人的話，早就將林琉仙殺死了，何需我救出你？”張旭懷看着白錦樺血肉模糊的蛇尾，心中還是害怕的。
但是，人妖殊途。
“這個時候，你倒是拎得清。”白錦樺眼中忽閃淚光。她感覺到他的殺意了。她是人時，是仙時，張旭懷可以對她情意繾綣，何故她是妖時，就不行了？
“娘子，你別怪我。”張旭懷從腰間拿出一柄匕首，緩緩打開了刀鞘。
“你真的想殺我？”白錦樺看着那柄反着光影的尖刀，一臉的不可置信。“妖就這麼的不可饒恕嗎？”
“對不起，對不起……用忘川水算計你，是我的不對，可若是我今日不將你除去，難保你以後不會因爲此事來找我的麻煩。”甚至是殺了他。
張旭懷說的對，白錦樺現在或許對他還有一絲情義，可若是日後二人相離，情義漸淺，白錦樺難保不會生出報仇的想法。
“你剛剛還喚我娘子，現今居然就打算置我於死地了？”白錦樺只覺荒唐。她知道張旭懷一時之間定是難以接受自己是妖的事實的，可卻難以相信他居然真的一絲情義也不顧，打算殺了她。
淚光微閃。
這是她第一次以白錦樺的身份感受到傷心與難過。一定是因爲自己成爲錦娘太久了，以至於都忘了自己最原本的樣子了，就算她現在記起了以前的自己，也不可能完全是自己了。
“這輩子，就算是我欠你的，下輩子我一定還。”張旭懷高高舉起匕首，狠狠朝着白錦樺的心口刺了下去。“對不起，對不起……可你是妖，是妖啊！”
她是妖，是洪水猛獸，稍不留神，她就有可能置他於死地啊！
“啊！”白錦樺本就虛弱，張旭懷這一刀，直擊了她的命門。“張旭懷啊，張旭懷。你我初見時……你爲那被相公欺打的女人抱不平，你勸他們‘一日夫妻百日恩’，時至今日，你可還記得……我們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對不起，對不起……”白錦樺的血濺在張旭懷的面龐之上，張旭懷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而後放下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跡，而後整個人都像瘋了一樣，只知道說‘對不起’了。
“對不起？你既知道你對我不起……當日又何故作出那樣的決定呢。”白錦樺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對不起，對不起……”張旭懷看着自己手上的鮮血，整個人都魔怔了。在動手殺她之前，張旭懷從未想過殺人會是這樣感覺。
明明昨日他二人還在耳鬢廝磨，灼灼相親，今日怎就走到如此地步了？
明明昨日錦娘還是他最愛的妻，今日怎就變成醜惡齷蹉的蛇妖了？
白錦樺冷笑一聲，凝起身體中的妖丹，想要與張旭懷同歸於盡，沉寂半晌，卻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讓他死？太便宜他了。白錦樺要他不人不鬼地繼續活在這世上，人厭鬼嫌，自暴自棄。
白錦樺閉上雙目，化爲了原形。
張旭懷看着眼前這條比大樹還要粗的蟒蛇，頓時嚇傻了眼，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
白錦樺只剩一息，便緩緩擡起了自己的蛇尾，纏住了張旭懷。
“啊——”張旭懷幾乎能看見白錦樺蛇尾上的每一片血肉，亦深切感受到了白錦樺冰涼的體溫。
張旭懷本以爲自己與白錦樺是那神仙眷侶，不曾想，他們之間的故事竟比白蛇傳還要不堪。
“放開……放開我！”張旭懷語無倫次，腦中一片空白，剎的便失去了自己的想法。有些事情，如果能忘掉就好了。他真的害怕了。
“你我便一起墮入地獄吧。”死獄與生刑，並無二致。
白錦樺失了最後一絲力氣，緩緩閉上了眼睛，纏着張旭懷的蛇尾也緩緩松下，而後便再無知覺了。
張旭懷愣愣地坐在地上，恍惚低頭看了看自己滿身的血跡。
這到底是誰的血呢？白錦樺的？還是自己的？
這是他思考的最後一個問題，而後他便失去了自己思考的能力。
“哈哈哈哈~”張旭懷突然大笑，踉踉蹌蹌地跑出了破廟。“我有一個仙女娘子，長得可好看了。”
“我有一個仙女娘子，長得可好看了。”
“我有一個仙女娘子，她可愛我了。我們舉案齊眉，我們白頭偕老，我們如膠似漆，我們……我們然後怎麼了？”
白錦樺倒在血泊之中，身體漸漸變成了金粉。風一吹，便不知飄向了何處去。
她的妖丹緩緩升到空中，而後忽的落下，帶着她的靈魂一起被鎖在了這座破廟之中。
仙妖之別究竟在哪裏呢？
這是白錦樺至死都不曾想通的問題。明明都是世間靈氣聚集而成的靈物，她也從不曾興風作浪，危害人間，何故就低人一等了？
“世間妖靈皆半仙吶！”
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模模糊糊，讓人捉摸不得。
霎時間，卻又歸於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