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府的路上,趙元是親自陪同朱載墐折返。
他也是看到了朱載墐和彭家兄妹說話的經過。
“你小子看不順眼?”
朱載墐和趙元是姐夫和小舅子的關係,雖然趙氏不在了,親族情誼卻是相當牢固。
可以說榮王府的被掌控,趙家是立下了大功。
朱載墐不會把話說的直白,只會用態度來表示。
和趙元,趙顯的親厚,還有對趙良輔,趙官保等人的任用是不會受到影響。
就算是有新的王妃家族出現,也不會對趙家產生本質上的衝突。
最少趙家在這麼久的時間裏在親軍裏經營,若還是輕易輸給了後來的家族,趙顯和趙元更多的該是慚愧。
“殿下自有考量。”這個話題叫趙元正經多了,想了半響纔回答道:“禮部再派官員到常德,怕是也很難挑中澧州彭家這樣的世家大族啊。”
“澧州彭家畢竟是分支。”朱載墐道:“要是保靖彭,那是想也不要想。”
趙元一本正經的道:“確實是如此,殿下若能得彭家爲臂助,將來便是更穩當一些,當年舊事是不太可能重演了。”
朱載墐沉默了一會。
半響後才道:“其實不管怎樣我都有不安全的感覺,這種感覺來自內心,有時候叫我徹夜難眠。我要做的就是儘量使自己的力量更強,最終沒有任何人能威脅到我的安全。”
趙元無言以對。
能叫親王有不安全感覺的,除了皇帝還有誰?
朱載墐解釋道:“天子對我其實還算信任,但榮藩的過往叫很多人盯着。另外宗室給朝廷的壓力越大,朝廷官員對親藩宗室的限制就越嚴格。此前就有人在朝廷彈劾於我,這並非是孤立的事件,如果不處置好,這等事就會越來越多。”
朱載墐想了一會兒,才接着道:“事實上大夥兒要都能找到一個辦法,宗室不要喫的太飽太多,有出頭之路,自我要限制,朝官們也不再充滿敵意,就是有一個談判,妥協,退讓,彼此分大餅的過程,對所有人的權力邊際都有一種限制,這纔是最好的辦法。”
朱載墐最終道:“目前咱們大明的這塊大餅,分的不算好。”
“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喫虧了,所以每個階層都想得到更多。”
“但事實上沒有人得到更多,除了帝王的權力無邊際的擴散。”
“大夥兒都覺得不安全,於是對別的階層都充滿敵意。”
“這樣會造成彼此衝突,鬥爭,最終壞事,如果大明會亡國,只會亡於對地方和軍隊的控制失利,並且無法徵收足夠多的財賦。”
“咱們這麼大的國家,億萬生民百姓,想亡於外敵是很難,問題多半還是會出在自己身上。”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改變一下眼下的這種情形,大夥兒都退一步,都讓出一些利益,彼此制衡,哪怕是天子也不能隨意所俗,一切按法度來,這樣大夥兒都有安全感,都能過的挺好。”
朱載墐絮絮叨叨的說着,趙元在一旁聽的異常沉默。
這還是殿下真正的第一次吐露心曲。
趙元還聽不太懂。
只感覺殿下想的深沉,想的真遠。
“可惜殿下不是天子,不是陛下。”趙元在半響過後才說了這麼一句,臉上神色也是便祕般的難受。
天子皇家,宗室親藩,勳貴親臣,太監,文官,士紳,生員,還有武將,僧道,商人,農夫,從權貴到普通百姓,其實在嘉靖年間都挺焦慮。
特別是親藩和武臣這兩個階層,比文官生員階層要焦慮的多。
朱載墐笑起來,拍了拍馬脖子,說道:“所以咱們只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多做一些,自己主動讓一些,這樣才能叫人明白咱們的心思。”
“可惜殿下很難帶動別人。”趙元道:“世間事就是這樣,人都想得到更多,沒有外力強制或是威脅,沒有人願意主動出讓自己的利益。”
事實也確實是如此。
比如大明官員俸祿低,武官就侵佔軍田,貪污軍餉,馭使軍戶爲農奴。
代價就是武備廢馳,武官得到滿足的同時嚴重傷害了國家的利益,損壞了在戰火中被侵犯傷害的百姓利益。
而文官們就是用各種手段貪污,還有灰色收入來彌補俸祿不足。
甚至身爲大吏就富可敵國已經在嘉靖年間成爲慣例,只有少數人能夠潔身自好。
不光是貪污,文官們還用優免秀才到舉人的一系列操作,把侵佔國家利益做的理直氣壯。
到張居正年間清丈田畝,重立黃冊,省驛傳,減優免,這是嚴重侵犯了士紳和生員階層的利益。
這纔是張居正死後被嚴重清算的最根本的原因。
國家得利就代表某個階層受損。
但大夥兒都不想受損,只想獲利。
如果皇權穩固,強迫各階層出讓利益,保障帝國的基本運行,國家大抵還無事。
若皇權勢弱,比如崇禎年間看起來皇帝嚴剛堅毅,但崇禎的權術實在是胡亂施爲,在位時間越久,中樞力量越弱。
政務軍令不得施展,崇禎年間的稅賦就收不上來,屢次加稅,收入反減。
朱載墐說的也是真心話。
如果不是擔心隨時被嘉靖皇帝或是哪個文官大佬收拾了,他其實也可以安心當個富貴閒王。
就是不想與此前一樣,生活在朝不保夕的環境之下,他才這麼努力折騰。
只是做的越多,有時候感覺越是無力。
他的親軍和氈軍是夠強了。
但大明朝廷可是有百萬以上的大軍。
大義在朝廷。
財賦在朝廷。
人心在朝廷。
軍隊是朝廷更強。
古往今來造反的藩王只有靖難成功,自己能成爲第二人?
朱載墐沒有信心。
但他就是不願放棄!
時間越久,他的**反而越強烈,越想做的多。
原本是有看戲的心態,現在他已經深入這個時代,身邊有無數的人需要他的認可和保護,看的越多,想改變的就會越多。
就如趙元所說的那樣,他還不是天子,所以想的再多也是無用。
這令朱載墐感覺不甘。
越是不甘,心裏的**就如烈火般燃燒着。
爲此他不惜冒險。
從小心翼翼到現在一路往自己想要的結果上行走,可能很快就開始奔跑。
哪怕是失敗,失掉一切,朱載墐也是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