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休息時，賀遠至拉着他走到一邊，低聲笑着說道：“知道麼？獲賞、‘勳轉’的機會來了。”
“怎麼講？是要調到別處了麼？”宋通問道，心裏覺得奇怪——此處也無戰鬥，哪裏來的“勳轉機會”？
“現在講話不便，哺食後，我們找僻靜處說話。”賀遠至說罷，起身離去。
“叮叮”的磬聲響起，哺食時刻到了。宋通也跟隨同火的其他士兵聚集飯食。
這裏的飯食以麥面爲主，有時也會加些粟、青稞來喫，稻米是很少的。來自南方的宋通當然喜歡稻米飯，但只能勸說自己“建立功業，還怕喫麥面麼？”這樣想着，他大口喫着蒸餅。
剛喫完，已見到賀遠至遠遠走來，不停地向他招手。宋通看着他神神祕祕的樣貌，心中不禁發笑。
宋通笑着走過去，剛要問話，卻見賀遠至將手指置於脣邊，示意他止口。宋通雖然納悶，也只好默不作聲地跟着他，走到軍營的角落裏。看看四周無人，賀遠至立即滔滔不絕地講說起來。
“聽說孫傔史從長安述職回來了，同來的還有一箇中人，叫作趙惠琮的。”賀遠至興奮地說道，“我是在大帳值勤時，聽到涼州那邊有斥候傳令兵到來，對營將梁和說的。梁和還嚴令不許外傳呢！呵呵，你既然是好兄弟，我只有跟你講出。”
“你這是心裏實在憋不住了。”宋通笑着說罷，也感到興奮，就繼續追問詳情。
聽賀遠至再說了一些旁聽來的話，宋通大致明白了其中原委——
傔史孫誨進京，代河西節度使崔希逸述職。他將崔節帥和乞力徐盟誓、解除邊防格柵的事上報後，又進言說“正應趁此襲擊吐蕃，以報他們攻破小勃律、阻我通外域之恨”。陛下立即同意並派遣中人趙惠琮來查看實情、監督軍務。
“吐蕃襲破大唐屬國，陛下因此震怒也情有可原。”賀遠至低聲笑道，“如果開戰，我方是突襲，必然大勝。所以，這是我們獲得賞賜、勳轉的好機會。”
本朝武制規定，通過上陣殺敵、俘虜、奪得軍旗、輜重，參戰士兵可酌情因此記功而獲得勳轉。獲得了勳轉，就可以多受田畝、免除徵役，累積勳官職階，再通過勳轉累積成將佐等高級別職銜。
但近來，或許勳階累積的人過多，入伍的人也不再是本朝早期的多爲上等民戶子弟，勳階就沒有之前那樣顯赫重要。
現如今，累積多了，退伍後不過是可到州縣做倉監、文書錄事、鄉正、里正等小差小吏。如果犯法，還可減罪，也就是這樣了。就連免役，如今也是空文。
軍中兵士，還是希望能夠多獲得殺敵賞賜就好。畢竟勳轉的申報及記功很是繁瑣，而且對於實際生活改善幫助不大。“白丁百姓不可納妾，勳官就可以”的規定，對於只爲喫飽飯、平常百姓出身的兵士們來講，又有什麼用處呢？
“父親是個小吏，所以我的出身也不高，還是希望能夠通過戰功出頭。無論是已不再重要的勳階，還是戰勝獲得的恩賞，都是我打拼的憑證。”宋通暗道，“但是，既有崔希逸和乞力徐的盟約在先，我朝又極爲重視誠信，能夠開戰麼？”
“這個時節，不怎麼下雪了。如果是偷襲，也不容易被對方發現行跡，的確是好時機。”宋通覺得這的確是個立功的好機會，只是有些突然，又問道，“但崔節帥向來以忠信著稱，怎麼會突然背棄與吐蕃的誓約呢？孫誨也不過是侍從、幕僚這樣的低級職務，又是如何接觸、說服聖上呢？”
“都是急於立功之人。現在人人想做班超，借邊事謀劃奇功，也屬平常了。”宋通笑着說罷，還是覺得心中狐疑。他想了一下再問道：“但不知崔節帥能夠同意麼？”
“現在雖然還不知道節帥的見解，但如果那趙惠琮是帶着密旨來，崔節帥怎敢不從？”賀遠至得意地說道。
“嗯。”宋通點頭稱是。
賀遠至繼續說道：“吐蕃欲開通西之路，在西域那邊數犯大唐，聖上早有不耐。當下軍中，人人慾建邊功。聖上要揚我大唐雄威，誰不奮勇？定給吐蕃知道肆意亂爲的後果！”
“小勃律雖是大唐屬國，但終究是西域那邊的軍事。於此地開戰，似乎緣由並不充分。”宋通沉思片刻，還是猶疑地說道。
“我們管得了那些麼？只知道若是開戰，必獲戰功！”賀遠至揮拳說罷，看着宋通不語，接着說道，“我們駐守大斗拔谷，距離蕃境很近，肯定是要出戰的。宋六是膽怯了麼？想想，我們數千裏之遙到了這裏，難道只爲在這裏輪番值崗麼？”
宋通立即回道：“什麼膽怯？膽怯怎麼上對陛下，下對親眷？！”
“就是此說！如果要報名戰鋒隊，我去報，你呢？”賀遠至問道。
宋通雖然心中覺得此事終有不妥，但想到終究不是自己能夠勞心，就堅定地回道，“當然，我也參加過幾次戰陣了！”
“好，一言爲定！”賀遠至說道，“若有消息，相互告知。”
兩人興奮地敘談許久，賀遠至終於說累了。但二人仍覺意猶未盡，就一同走到營地門外，眺看四周。
此時陽光不再如正午那般熾烈，太陽也褪去了刺眼的光暈，變得柔和起來。宋通望着這輪懸在西邊山頂上的紅日，心中倍覺溫暖。
他的目光再巡看向紅日輝耀下的山川、曠野，只見各處皆被紅色的陽光籠罩着，被渲染成暗紅色的蒼茫一片。雪山是暗紅色的，原野是暗紅色的，就連靜靜流淌的河水，也是暗紅色的。
“彷如血漿一般。”宋通望着遠處的水波暗道。他才一這樣想，自己原本喜悅的內心，悄然生出一些驚懼。
“自己不顧父親責罵而出來戍邊，怎能有絲毫畏懼？否則，不僅不能使得自己光耀門庭的願望落空，父親或許更會嘲笑自己。”宋通暗道。
賀遠至迎着晚風，漠然注視着眼前的天地，只覺入眼盡是血紅一片，心中不禁頓生悽愴之情。
最後一抹霞光也隱於雪山背後，天色黯淡下來，二人這才戀戀不捨地轉回駐地安歇。
殘陽如血，不能令勇士頹唐，只能令壯士激昂！致謝書友們閱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