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飛猿神往地說道：“我們羌人，一直就在這裏生活。”
陳暉笑着點頭說道：“嗯，吐谷渾人是從烏桓山和鮮卑山一帶遷徙過來的，這裏原也不應算作‘舊地’。這清海，早先的確是各種落的羌人，在此遊牧散居。”
達昂毋謙沒有回答他，渾天放接着說道：“我們的祖輩跋涉、輾轉萬里，最終抵達這邊，就是因爲族屬間的紛爭，所以要另覓家園。後來，吐谷渾出了個威王，叫阿柴，他的兒子們也是相互爭鬥不休。
阿柴就拿出一支箭讓他們撅斷，兒子們輕易折斷了，又拿出兩支箭，還是折斷了……，最後拿出十隻箭，讓他們折斷。兒子們大哭道‘父王，我們懂得了和睦、齊心的道理了’。
吐谷渾也是很多部族人合在一起的，有鮮卑人、羌人、柔然人、白蘭人、春桑人、蘇毗人……。哎，終於，吐谷渾國還是消失了。”
阿史那博恆大聲說道：“若是我，一下子就能把箭矢撅斷！”
衆人都是大笑。賀遠至聽罷，感動地說道：“我們同袍更應該齊心如一！”
宋通聽渾天放說話的語氣平淡，眼神中卻透露出深深的眷戀之情，心道“達昂毋謙和渾天放都是吐谷渾人，而吐谷渾幾十年前就敗亡於吐蕃，怪不得他倆出征時頗爲踊躍。但吐谷渾這個以族種英雄命名的‘國’，總是已不復存在了。”
達昂毋謙接着說道：“看得見清海中心那座小山了麼？我們的祖輩曾在那裏祭禱天地，還將上蒼賜予的神馬帶到原野上來蕃息。所以，這附近山谷間纔有了許多寶馬良駒。它們帶着我們自由馳騁在無邊的天地中。”
“這樣大的湖水，怎麼可能帶上岸來，或是帶上島去？”段晏問道。
“現在都還有冰，你都沒看見麼？”賀遠至笑道。
“哦，就是了。封凍的時候上去的。”段晏不好意思地笑道。
從湖泊中掠過來的風，穿過兵士們皮帽、皮裘衣裝上的貂毛、狐豪，吹向西南面的山谷。
馬鹿羣和野羊羣四處遊蕩覓食，見到這支行軍對列，立即驚跑起來，像一塊塊雲朵在山坡上滑動，不久即消失在重巒疊谷中，只把身披厚重皮毛的野犛牛留在原地。它們瞪着眼睛，漠然地看看這些兵士，又低頭尋食漫步。
“這是要去往哪裏？總不能一下子，就殺到吐蕃王城邏些去吧？”衆人更加猶疑，卻見孫誨又帶領着轉向，西進疾行。
天色將暮，孫誨說道：“都好好休整，明日即有大戰！”衆人在偏僻山腳處宿營。
原本在此地歇駐的野鹿、野馬羣，也被驚擾四散，遠遠地躲進了更深的密林、山岩中。而狼羣或許因爲已有了捕獵的目標，卻被這支行軍驚走，氣得只有在黑暗中閃動着綠瑩瑩的目光，站在山崖岩石上，衝着一輪明月，伸直脖子“嗷嗚”着長嚎。
阿史那博恆半夢半醒之間，聽着狼嚎，似乎回到了黃河河曲邊的豐州再北面，那片千百年來誰也不知道邊界的、廣袤的草原、荒漠當中——
阿爸掀開氈帳的門簾，大步邁進，風雪也隨之而入。正在哼唱着動聽歌謠的阿媽，連忙放下手中紡織羊毛線的活計，走過去把門簾堵嚴，再接過阿爸手中拎着的野兔。
“只獵得這麼小的一個傢伙。”阿爸笑呵呵地說道。
“那也是上天和草原之神的眷顧，是狼神的恩賜。”阿媽嘴裏不住地念叨着。她先把瓦罐倒入清水，架在燃燒着的幹牛糞火堆上，再把野兔收拾乾淨，分割成塊後，就放進去熬煮。
兄弟二人被冰的直哆嗦，趕緊躲避着、笑着，又還驚叫不停。
阿爸裝作生氣的樣子說道：“我們突厥人，禁不住這一點點寒涼怎麼行？”
兄弟二人看着火光映射着阿爸嚴肅的臉龐，嚇得不敢再挪動身體。阿爸倒也不再把那雙大手伸來了，坐在火堆旁去烤火。
“還在亂說。”母親在旁邊嗔怪道，“明明你是同羅人，我是康國人的。”
“嘿嘿，反正我的祖輩都是跟着突厥大汗馳騁草原、荒漠的。聽爺爺講過，他的阿爸還做過突厥的‘大設’那樣的將軍呢！說是來往萬里，一眨眼就打個來回。”阿爸神往地說罷，眼神又黯淡下來，“只是現在，我不過是個靠着放幾隻羊，打幾隻野兔、野羊過活的懶漢罷了。”
“莫再亂講了。現在這樣子，不比殺來殺去，冷硬僵直地躺在冰雪地裏喂野狼好麼？”母親邊攪動着瓦罐裏的野兔肉邊說着。
鹽巴才撒進瓦罐裏，野兔肉的香氣就瀰漫在氈帳中了。
弟弟目不轉睛地盯着瓦罐，不停地抿着嘴巴，吞嚥口水。而阿史那博恆只是呆呆地看着阿爸。
此時的阿爸不再說話，但是他眼神裏的那份堅定，健碩身軀中隱隱蘊含着的無窮力量，分明可以使阿史那博恆小小的男子漢的心裏，生髮出無限羨慕……
才見得天邊有了魚肚白，衆人已經喫罷乾糧，孫誨令道：“我等沿着半山坡再行進數十里，即是蕃人的重防之地伏俟城！它的附近只是大片平原，並無遮攔，我等儘量靠近後再衝殺！”
衆人檢查好裝備，翻身上馬，在半山腰的密林中蜿蜒西進。
隨着天色大亮，衆人眼見山下的吐蕃放牧男女，已經趕着牛羊馬匹，四散在山谷間各處草場放牧。一股一股的青煙，在廣袤的原野中的那座河邊的小城上空飛騰、飄蕩。
“那是大批吐蕃兵士在做早飯！”孫誨低聲道，語氣中壓抑不住情緒的興奮。
“傔史，現在就衝下去麼？”梁和低聲問道。
黎明的曙光，穿過樹林的枝梢，照在荒草間的殘雪上，照在帶着冰掛的山岩上，也照在兵士們年輕的臉龐上。
“下山！”孫誨看着兵士們，更覺得豪氣大發，接着說道，“排開隊形，對方問時，只管回答‘換防回來’。吐蕃若無阻攔便罷，若有阻攔，我等立即奮勇衝殺蕃蠻！”
衆人皆激動不已，隨着孫誨和梁和的吩咐，展開幾路縱隊，緩緩下山，走進了荒草遍野的平原中。
有幾個蕃兵騎馬經過，達昂毋謙和渾天放笑着與對方用蕃語問好、說笑幾句，並未被發覺。
已經可以看清伏俟城四圍土牆上，插滿了吐蕃的各色軍旗，在寒風中，和着炊煙在飄動。
唐兵們心中暗笑“等下，那幾面軍旗就會被我等捲起來放到馬背上，拿回去請功了。也許，還可以喝上一碗熱奶漿吶。”
大戰一觸即發！兵將們齊心如一，阿史那博恆不堪回首的慘烈記憶，能否更加激勵此次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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