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通、賀遠至等一百多名唐兵立即下馬，躲在前面同袍的身後，取出大弩和弩箭。他們坐在地上，兩腳蹬住弩弓，雙手拉拽弩弦，把弩弦搭在弩臂後端的牙機上。
再於弩臂的箭槽內放好弩箭，他們就半跪在地上，左手平端着大弩，眼睛從牙機上方的“望山”處瞄向來敵，右手食指搭在牙機上待射，等候敵騎地逼近。
孫誨看着兵士們熟練、迅速地完成發放弩箭的準備，點頭稱讚笑道：“蕃兵這次身穿重甲而來，我們也懶得用長槊捅刺，就由這大弩去破甲罷！”
蕃兵看唐兵“累”得無法逃脫，吶喊着一齊奔上。眼見即將接近唐兵戰陣，他們齊聲大呼，順勢舉起長槍，用冰冷鋒銳的槍尖指向對方，渴望用這密集的鐵刺，將這股唐兵殺死、驅離。
孫誨見敵兵衝近，立刻撥轉馬頭，喝道：“散！”站在前面的唐兵隨即閃開數十丈的空當，半跪在地上、手端大弩的唐兵身影，也就顯露出來。
蕃兵見唐騎兵陣型混亂，正在大喜，卻發現前面的騎兵散開之後，只是列隊兩邊，並未慌亂。蕃兵稍有詫異，隨即就見到了迎着自己衝殺方向的，是無數上百張待射的大弩。
賀遠至大喝一聲“放！”
“啪”的一聲，隨着大弩的牙機被扳動，弩弦作響。箭簇沉重遠勝於尋常箭矢的弩箭，驟然憑空飛起。
這極速穿空、攝魂奪魄的鐵刺，使得衝在前面的蕃兵還未看清來物，就已被洞穿鎧甲，紛紛墜馬。後來趕上的蕃兵知道不好，但又來不及後撤，被連續發來的弩箭再次射倒一大片。
唐方出其不意地反擊，使得蕃兵又嚎叫着逃回。
陳暉不禁讚道：“孫傔史真是足智多謀！”
孫誨笑道：“豈能只有小吏奮進之志，而無大將臨陣之材？！否則，只有空談夢想而已！”
宋通看着原野中河道縱橫，提議道：“傔史，我們處於大澤，多有不便。是否應撤至高阜處，佔據有利地形？”
孫誨望着他，點頭稱是，說道：“嗯，宋六的建議很好，正有此意。此處蕃語號稱‘仲曲’，的確不便連番作戰。蕃人見我等人少，必是不服。待他們再來追趕，我等即向西北處後撤，只是務須不時回擊，免得他們小覷我等！”
宋通心下明白了，這是要把蕃兵引到高阜處再痛快打擊，轉念又想道“到了高阜處，我方雖然處於有利地形，但終歸是人數太少，卻又如何？”看到孫誨信心充盈的神態，也不敢再次發問，只是應命。
蕃兵的號角、大鼓聲再次響起，他們又是揮舞着旗幟、槍槊殺來。唐兵嚴陣以待，正在蓄勢待發，已見得漫天箭雨“嗖嗖”地飛來。
唐兵並未穿着重甲，亦無盾牌，不能抵抗飛矢。“撤！”孫誨不待交鋒，趕緊下令後撤。
蕃兵見狀，更是奮力衝鋒。雙方相距近了，唐兵轉身殺來。早已裝備好的弩箭又如嗜血的蜂蝗，從唐兵那裏撲向蕃兵的前隊。
唐兵又鬆了一口氣，但是確實是疲憊不堪了。忽聽得孫誨大叫道：“不好！”
衆人一驚，阿史那博恆趕緊問道：“傔史，爲什麼呼喊？”
只見孫慧頓足不已，說道：“這裏北面是仲曲河道，我等退不回去；西面是羣山，雖然安全，但又不是我等歸路！方纔一時緊急，疏忽了道路辨別！”
衆人環顧四周，都是呆呆發愣。
“弓弩箭矢亦已用盡！”梁和也低聲說道。
段晏帶着哭腔說道：“只怪往日敬佛不夠，今日往後卻不能再奉養老孃、贍顧妻小。”
連續作戰，吐蕃人那裏雖是驚魂不定，唐兵這邊也早已是氣喘不已，體力不支。段晏此話一出，唐兵更感心中悲涼。
阿史那博恆渾身濺滿血跡，怒瞪雙眼喝道：“蕃人難道不是骨肉做成的？即便死於此地，也是要多殺他幾個！”
看着他瘋狂如惡煞降臨的樣子，同胞們再次鼓舞吶喊。
太陽逐漸西斜。陽光照耀下的，曲折蜿蜒數百里之長的仲曲河，自西北方向的崇山峻嶺中匯聚流淌南下，又被南邊的大山阻絕，轉而東向，注入清海。
這片山谷，夏日是牛羊遍野、草木豐茂，此時還是空曠冷清的蕭瑟景象。河兩岸的野草枯乾蒼白，草莖如手指般粗細，長過丈餘，一叢叢的彷如槍戟。樹木的枝條上也垂掛着寒霜，在風中顫動。
由於雙方兵士的人馬喧囂，原野中的野獸飛鳥均已銷聲匿跡，就連兇悍矯捷的野馬羣，此時也不見了蹤影。
只有四處覓食的野犛牛，仍是不慌不忙，偶爾乜斜着銅鈴般的雙眼，看看曠野中蓄勢待發、隨時準備決戰的唐、蕃人馬。
吐蕃兵將，此時再集合起上千人馬。他們人數上遠多於唐兵，氣勢上也就恢復了許多。必欲將這股唐兵全力圍殲，蕃兵再次吶喊着衝殺上來。
原本鎮定的野犛牛羣，此時也紛紛低下頭，豎起兩三尺長的毛哄哄的牛尾，抖動着渾身的長毛，“哼哼”叫着奔逃。跑一會兒，它們停下看看，喫些草。看看唐蕃兵士爭鬥的動靜又大了些，野犛牛們再跑遠一點，見那些兵士並未來打攪自己，就又放心下來喫草。
牛羣散去後，有一頭肩高過七尺、體長過一丈、身背的長毛垂到地面的巨大公犛牛，似乎毫不在意，仍待不在不遠處進食。
它一邊咀嚼，一邊像是在示威般，不時甩動着那對長達四五尺的鋒利牛角，鼻中噴出的熱氣，像是家宅中煮飯時的蒸騰的炊煙。
這巨獸，偶爾也晃動一下碩大無朋的牛頭。把濃密的長毛略微分開，它從毛髮縫隙中閃現出來的巨大牛眼中，發出睥睨一切的寒光，淡然地掃視着瘋狂的兵士們。
胡漢戰士組成的唐兵奮勇對敵，野犛牛漠然睥睨曠野。唐兵能夠抵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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