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髻上插着的神鷹羽毛在微風中搖動,美朵抱着朗納森,穿着華麗的絲綢服飾;瓦哥本戴着襆頭、身穿白色長袍,一身侍從裝束,與美朵分乘兩匹健馬,緩轡而行。他們前後,伴隨着十幾個騎兵。
披着滿頭小辮的拉姆,坐在裝滿牛皮、羊皮、馬皮的兩頭白色犛牛拉着的車上。
她望着前面藍天下無盡的草原、林木、河流、山峯,以及路邊的花兒、頭上的鳥兒,開心地唱着歌,還不斷催促着那個走路的趕牛人:“朗仲,朗仲,快些走罷。我們去給漢人貴人交皮子,換糧食回來。朗仲,朗仲,快些走罷。”
賀遠至看着可愛的拉姆,心中也是歡快。
美朵臉頰塗着赭色的妝容,脖頸上掛着炫麗的寶石項鍊,垂在胸前。她頭上用各色絲線纏繞着的髮辮上,也串着幾個細小的各色寶石。
耳邊掛着金光閃閃的耳墜,再加上身上華美的綢緞錦袍和嶄新的烏皮靴,此時的美朵像極了,不,她就是一位嬌豔的吐蕃貴婦。
“真是漂亮。”早晨出發時,美朵裝扮已畢,對着靜靜的河水望着自己的身貌,也不禁讚道。
此時的她,一邊行進,一邊暗道“這次把仲朗找回來,我再也不讓他去打仗了。將軍們要是不同意他待在家裏放羊,我就帶他回南部,就說他腦子壞了,或者腿瘸了。山神啊,原諒我這樣想罷,我不是詛咒仲朗,也不是欺騙別人,是真的不想讓仲朗從我的身邊再消失了,原諒我。”
下定了決心,美朵又得意地想道“我去找他,他肯定會喫驚的,說不定還會像他阿爸戰死時那樣,大哭不止呢。”
忽然想起什麼,美朵大聲呵斥着拉姆:“小心,不要把衣服弄破了!我們的衣服值二十隻羊!這些,再加上這些皮子,我們把那近兩百隻羊都抵押給了龍本佳巴那裏了。過去連個石頭屋子都捨不得蓋,現在倒也好,只有那破氈帳沒人要的。”
拉姆回頭做個鬼臉,坐在皮貨上躬身施禮着說道:“好的,尊貴的、神聖的喀姆瓊茹·卓瑪美朵。”
“哈哈哈。”看着母女兩個的有趣對話,一行蕃人都大笑不止。
瓦哥本笑道:“也是要感謝佳巴,不是他向大將軍找了過境書文,羊只再多也沒用的。”
“是啊,是要感謝佳巴,回來讓仲朗跟他喝酒。不過,仲朗不會再跟他走了,要跟我走了。”美朵說道。
“美朵,你真的很勇敢,不比仲朗士傑差。”瓦哥本說道。
“我當然比他勇敢,我還敢拿刀刺他呢,把他嚇得直躲。”美朵說完,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同伴們更是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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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往日,就是叫賀遠至死,他也不敢、也不願把頭髮割斷的。
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來,他只好和瓦哥本商量,裝扮成是去涼州交易的吐蕃商人,再想辦法聯繫宋通、仲雲慶、陳暉等人,去找仲朗士傑。至於或許遇到阿史那博恆的危險,賀遠至已經顧不上了。
瓦哥本與美朵商議之後,也很認可這個提議。認真策劃、籌備了數日,幾人立即起行。
瓦哥本見賀遠至略顯沉默,就笑着問道:“你在想什麼?”
賀遠至回過神來,也不好說自己還是爲斷髮的事糾結,就隨口問道:“我聽你一會兒叫白瑪拉姆,一會兒又是拉姆;一會兒是朗納森,一會兒又是納森。到底應該怎麼稱呼蕃人的名字?”
賀遠至點頭稱是,也笑着說道:“我們何時有過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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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高照,行人不免覺得有些燥熱。吐蕃人都把右臂伸出皮袍,藉以涼快一些。賀遠至見到,也把右臂袒露在涼爽的微風中。
美朵看着很高興,就讓瓦哥本翻譯着,對賀遠至說道:“朗仲,美朵說你現在真的和蕃人一樣了。你以後還要再打仗嗎?”
賀遠至本來剛剛消失的汗水,又冒出一身,不知如何回答。看着美朵期待的目光,賀遠至心裏很是難受,但還是誠實說道:“我,我還想穿甲衣。”
“我不會讓仲朗再去打仗了。若能死在我身邊,何必躺在荒野裏。”美朵看起來不太高興,但並未責備賀遠至,只是憂傷地說道。
賀遠至鼓足勇氣地說道:“阿嫂,您若是不讓我再去打仗,我,我就回家種地去了,餓死也不出來了。”
“我不敢這樣命令你。再說,回家也是要想盡辦法過上好日子,何必想着餓死呢?”美朵說完,又道,“你自己決定罷。我不會讓你總在我這裏的,我可不敢阻攔朗仲的夢想。”
美朵心裏想道“這一個男人,割了一些頭髮,更顯得勇猛。他怎會安心呆在家裏種田呢?我也不可能讓他做我的奴隸,奴隸們多悲慘啊。我只是要他幫着找我的仲朗罷了,希望他以後不要再和仲朗在戰場相遇了。不會的,我不會再讓仲朗走出家門的。”
美朵看向無垠天地的壯美景色,再想着很快就要見到仲朗士傑,心中很是歡愉。
她眺望前方,放聲歌道:“遠從漢地來的公主,給我們帶來了無數的工匠。從此美麗廣闊的蕃地,各族人民更加安樂歡暢。”美朵放開嗓子,對着天空大地唱着歌謠。
拉姆、瓦哥本和其他蕃兵也跟着唱了起來,“遠從漢地來的公主,給我們帶來了無數的食糧。從此美麗廣闊的蕃地,米麥五穀勝似金色波浪;遠從漢地來的公主……”
拉姆聽着美朵的歌唱,也不禁拍掌唱起來。其他蕃人忍不住,都陸續跟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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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遠至趕着牛車,雖然聽不懂美朵的唱辭,但是這婉轉的歌聲聽入耳中,心裏也感到愉悅,暗贊她的歌聲婉轉動聽。但更因她的歌聲,賀遠至又想起仲朗士傑來。
“我和仲朗士傑意外相識,又再有巧合見面。現在回想起來,能夠講得清楚麼?他沒有殺我,而阿嫂又救了我。我現在又冒死去找他回來,這不是因緣是什麼?
我見宋通忠厚,與他相好,也是親如兄弟。本來是想做生意的‘神藥’,正好用到了他的身上,不也是因緣麼?
阿史那博恆射我一箭,我一定要殺死他!他自己想跑就罷了,既然平時也做兄弟,爲何不相信我,還要我死了他才放心?他想跑回大漠,倒也是常情。罷了,我不殺死他了,就讓他走罷……這也是因緣啊!
阿孃,只是報阿爹的仇和奉養您,又要遲得多了。您說不再報仇,但是阿爹慘死,我怎能忍心!這難道也是因緣麼?”賀遠至暗自嘆罷,聽着美朵等人的歌唱不停,自己的心情也開朗起來,情不自禁地輕聲跟着哼唱。
悠揚的歌聲中,一行人更覺目的地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