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唐因緣錄 >第61章 嚇死了
    府衙側院的馬廄中,宋通看着健壯的馬匹、駱駝,不禁讚道:“契苾烏及,你們飼餵得真的好啊!”

    契苾烏及見是宋通到來,一邊把草料放入食槽,一邊笑着問道:“宋阿兄,你的傷都好了?又找陳暉兄說詩歌來了麼?”

    宋通笑道:“你漢話說得越來越好!你學會了幾首?”

    “‘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就覺得這首好。”契苾烏及嘿嘿地笑着說道。

    “這是李太白的詩,是描寫……”宋通還沒說完,就被契苾烏及打斷了:“我知道了,耳朵都很厚了。”

    “哈哈,不是耳朵很厚,是耳朵聽得起了‘厚繭’。”宋通笑着說罷,又忍不住看着駝馬讚道,“馬匹自不必說,這幾頭駱駝也很漂亮。”

    “嗯,這幾隻駝都很強壯,它們不僅駝負的貨物不弱於犍牛,而且腳力更好。草澤裏,它們並不比馬兒跑得慢多少;在沙磧地裏,它們跑得甚至比馬還快呢!”契苾烏及稱讚着說道。

    “你這是在爲駱駝誇口了。”宋通笑道。

    幾頭健駝似乎很不滿意宋通的嘲笑,紛紛一邊咀嚼着口中草料,一邊低聲鳴喚。

    契苾烏及認真地道:“是真的,阿兄。哪天你早點過來,我帶你去騎着它跑一跑就知道了。”

    “好,我相信你!”宋通收起笑容,正色說道,“對了,我這裏還有一百文緡錢,又用不到。你就跟那兩個小兄弟去買些肉來喫!”

    契苾烏及推辭不過,連連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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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回駐地的路上,陳暉低聲說道:“阿史那最近又是很忙碌,和渾天放,還有那幾個胡族少年來往甚密。”

    “嗯,我倒也看他時常對同袍大吼大叫,總是暴躁不安的樣子。”宋通點頭說道。

    “我原來跟你講過的,他們這樣頻繁往來,又都是神神祕祕的樣子,的確令人生疑。”陳暉滿懷心事地說道,“段晏在馬廄,也是經常被他責罵。”

    “若是有什麼問題,他還會讓段晏在那裏麼?”宋通笑着說道。

    “這倒也是,但還是覺得異樣。”陳暉暗暗點頭,還是有些疑慮。

    正說話間,看到阿史那博恆邁着大步向馬廄走來,二人連忙止口。

    阿史那博恆打量了一下二人,問道:“宋六兄的傷勢好些了麼?”

    “好多了,只是練舉石擔還差很多。”宋通回道。

    “好好養傷。我過幾日去大斗拔谷那邊,也就不能帶上你了。”阿史那博恆略帶遺憾地說道。

    “傔史又要去那裏了?”陳暉問道。

    “嗯,這裏公務繁忙。節帥令,要把達昂等人召回。”阿史那博恆說罷,又問道,“陳兄與我同去麼?”

    “倉囤也是離不開的,只好傔史自己前去了。”陳暉推辭着說道。

    “那麼,你們自己小心承命,不要讓節帥那邊着急。最近,節帥總是煩躁。”阿史那博恆語氣嚴肅地叮囑罷,自行離去。

    宋通看着他高大健碩的背影,暗道:“這樣一個健武的丈夫,難怪總令人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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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汪”的犬吠聲不斷傳來,幾隻白色的野狗在府衙周邊遊竄。仲雲慶等傔從雖然不斷驅趕,後面騎在馬上的崔希逸,還是慌亂地不停大叫道:“快把這些畜生趕走!趕走!”

    遠遠看到此景的陳暉低笑道:“堂堂鎮撫千里之地的節度使,卻懼怕幾隻野狗麼?”

    宋通不以爲然地說道:“或者怕蛤蟆,或者怕蛇鼠,或者怕打雷,或者怕狂風。都是人的各自缺憾罷了,也是常情。”

    那邊,崔希逸已經像是躲避瘟神一般,“逃”進了節度府。

    “阿史那博恆在哪裏?命他前來見我!”崔希逸又回身怒喝道。

    仲雲慶知道阿史那博恆喜歡去馬廄,就直接到那裏去找。見他果然在與契苾烏及等人閒話,仲雲慶急忙喊他過來,快去參見崔希逸。

    見阿史那博恆進來大堂行禮,崔希逸本來想呵斥他“爲何不將府衙周邊的野狗清理乾淨?”但對於戰場上舍命救護自己的阿史那博恆,又有些說不出口。此時又已心神稍定,他就隨口問道:“傔史,傷好了麼?”

    阿史那博恆聽着感動,施禮回道:“不敢勞節帥惦念!阿史那命大,都是些小傷,早就好了。”

    “在戰場要注意同袍相互結成戰陣,不能逞一己之豪!”崔希逸語氣嚴厲,但分明是帶着讚許意味的告誡道。

    阿史那博恆回道:“阿史那謹遵節帥令!”

    “你在戰場上真的不怕死麼?”崔希逸端起桌案上的瓷杯喝了口水,放下後又笑着問道,“我本不該去到陣前,害得你手忙腳亂地先要維護我。”

    “哪有不怕死的人呢?但阿史那不過是喜歡打殺,那天又看到實在危急,所以也就不顧性命了。”阿史那博恆大聲回道。

    崔希逸心中又是感動,心道“他雖是個莽漢,但陣中大將,哪個又不是粗莽之人呢?現在邊關的胡將越來越多,也的確,這些胡人比中原的世代都牽着牛、驢耕田的人,要武勇得多。

    他們本來就是在風雪中、野獸羣中拼打、放牧,還要提防、抗禦強人搶掠的。風俗荒蠻些,也是難免。這才真的是‘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可惜他是胡人,否則,我還真要認真考慮他和怡兒的事了。”

    見崔希逸不作聲,阿史那博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害怕這個精明的人發現了自己的小動作,冷汗不覺冒出。

    他試探着問道:“節帥最近有無外出籌劃?要是沒有的話,我處置了這邊軍務,過幾日想去牧馬監和大斗拔谷那邊,巡看達昂毋謙與曹世宇等人是否恪守職責。”

    崔希逸笑道:“你這是在涼州閒不住了?牧馬監有無數牛羊駝馬,那‘風吹草地現牛羊’的壯闊景緻,的確是丈夫情懷所繫。也好,焉支山那裏有貢奉馬匹要送去長安,你正好去查看一番。我還想去涼州東北面的休屠城那邊巡看,就待你回來後與我同去。”

    “喏!”阿史那博恆奉命答道。冷汗稍退,但又未見崔希逸讓他走開,他也只得還是站在那裏。

    “近來,傔從們是否安好?我看你實在忙碌,應該分派一些雜務出去。”崔希逸關心地說道,“你就提拔出一個副傔史出來,不必一人勞累。”

    “正要申請節帥。”阿史那博恆想了一下,說道,“宋通文武皆能,莫說做傔史,就是大將,我看也是可以的。”心裏卻想道“宋通重傷雖然痊癒,但日後未必能夠恢復如初。這樣安排,於節帥,於宋通,於同袍,於我自己,都是滿意的。”這樣想着,他也是暗讚自己。

    “嗯,阿史那傔史真是知人善任,又虛懷若谷!不說宋通,我看你以後也必爲大將!”崔希逸讚道。

    “阿史那的確威武。”崔希逸看着阿史那博恆高大威猛的身姿,心中讚道。此時心情頗佳,他又笑着問道:“但是,也應知道文武雙全更爲不易。你來漢地已久,知道一些漢地的詩歌麼?說來聽聽。”

    阿史那博恆立時就漲紅了臉,搜腸刮肚想了好久,再加上面對着崔希逸這樣真正的文武雙全的名將,更是緊張。莫要說什麼詩歌,就是俗諺,他此時也是腦中空白,想不起來了。

    崔希逸看着他偌大個漢子,此時扭捏、囁嚅着張不開口的樣子,又顯得有些可愛,就笑道:“無妨,阿史那……”

    阿史那博恆看着崔希逸的笑容,覺得實在難堪,擔心他嘲諷自己,不覺脫口而出道:“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崔希逸一愣,更是大笑不止。許久,他才忍住大笑,問道:“傔史這是從何處聽來的?”

    阿史那博恆後悔不已,真想搧自己幾個耳光。他知道漢地的女子都是害羞的,尤其她還是節帥的女兒。哪裏敢說是崔靜怡教的呢?她的父親崔希逸本就是不同意他們相好,現在又坐在對面,說是靜怡教的,那豈不是又讓靜怡難堪了麼?

    阿史那博恆想說是陳暉教的,但又覺得說謊話不好,所以遲遲不能再說出一句話來。

    崔希逸見他額角已經出汗,又是大笑着說道:“阿史那傔史,戰陣中千軍萬馬都不畏避,此時卻如此羞赧。好了,你下去罷。從焉支山、大斗拔谷回來後,立即向我覆命!”

    “喏!”阿史那博恆應諾已畢,快步走出府衙大堂。外面的微風吹來,他才覺得身上的衣衫已被冷汗溼透。

    “趕緊走罷,這裏再待些日子,恐怕不是被發覺處死而是被自己嚇死了,這就太不值得了。”阿史那博恆暗自祈禱上天,儘快達成自己所願。

    崔希逸仍是坐着發笑,又稍思片刻,卻愣住了,心道“還用問麼?這樣一個粗莽的漢子,能記得住什麼詩歌?還是這樣旖旎纏綿的?定是怡兒教給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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