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相爭，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賀遠至暫且忍下心中對於吐蕃於此處設置暗鋪的恨惱，嘆道.“爲了救仲朗兄，我不會告發出首的。”
他心裏卻想道“蕃人在此探問軍情，我理應報知涼州軍府。只是無論如何，也要等到美朵回去之後再說了。”
瓦哥本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心思，冷冷地說道：“來往唐蕃兩地的僧俗人衆，甚至雙方的使者，都有各自細作摻雜其中的。哪裏又都能辨別出來？你不會如孩童一樣的以爲，唐蕃雙方只在山谷、河道之間拼殺吧？”
看賀遠至默然不語，瓦哥本又說道：“你不用糾結，這個所在，待美朵回去也就會‘消失’了。”
“雙方若是沒有細作，纔是奇怪的事了。”賀遠至聽罷無奈地說道，但覺得心裏的恨惱減弱許多。
又看着一旁站立的美朵，用期待而憂傷的眼神盯着自己，賀遠至緩緩說道：“希望阿嫂能儘快救回仲朗兄。”
瓦哥本點頭說道：“就是這樣。”
“既然你們能夠聯絡到這個處所，何必還要我跟來呢？”賀遠至稍作沉思，不禁詫異地問道。
“也是擔心另有意外，總是多一個辦法。更是，”瓦哥本看着他說道，“美朵藉此機會將你送回來。”
賀遠至又是心中感動，再問道：“仲朗兄能夠找到現在何處麼？”
“我們得到訊息，知道他應該是和其他蕃人，一起被關在了大斗拔谷的俘虜營中放牧耕田。但是那邊的聯繫人還需要再得到些財賄，才願意想辦法藉故放人的。”瓦哥本說道，又嘆口氣，“美朵這次真是傾家蕩產了。”
美朵見氣氛緩和，就對瓦哥本笑道：“我都沒有嘆氣，你卻替我可惜了麼？沒有了家人，擁有得再多，又有什麼用呢？仲朗士傑那麼可憐地被關押在異地，哪怕讓我死，我也要救出他。”
說罷，她與瓦哥本一起進去屋中，再與那幾人密探。
賀遠至也只得安靜地待在這所胡商宅院裏，不敢妄自走動。
也不知道涼州府衙，是怎麼對待自己的死亡或者失蹤的，對近在咫尺的同袍，他思念不已。
“如果宋通活着，他要是見到我也會嚇一跳的。他當然會活着的，我的好兄弟。”賀遠至想起來就暗自傷心。
“阿史那博恆，既然他敢射死我，就必然是要逃跑，甚至一併實施偷盜軍馬逃走的計劃了。真是這樣的話，我也不能輕易現身，又該怎麼辦呢？去聯繫宋通嗎？會不會連累他？又怎麼聯絡呢？哎，還是先把仲朗兄找到，送他回去後再說罷。”賀遠至無奈地想着。
~~~
崔希逸已經進去軍府公廨處置公務，傔從們就在院中侍衛。
阿史那博恆帶着渾天放等幾個兵士走來，對宋通、仲雲慶、嵬飛猿等人說道：“節帥有令，命我等立即前往焉支山牧馬監檢視！敦促那裏的牧長，於夏季爲軍馬造冊。之後，我們再去大斗拔谷召回達昂毋謙等人。過幾日回來後，我們即一起跟隨節帥去州城附近巡察。宋六兄既已身爲副傔史，就由他帶着你等先行準備罷。”
說罷，他帶人趕去焉支山馬監，衆人也各自忙碌。
宋通去兵械倉，預備出行需要的衣甲、兵械、旗幟、鼓樂等物，正想着看看可斡朵利最近如何，遠遠地就聽見段晏在和他吵鬧。
即便宋通走近，段晏仍然顧自說道：“可斡，借給你一百文，你用去了哪裏？我覺得不放心，你還是還給我罷。”
“段兄不可這樣，說好是半年的，又沒說不給你貸息錢。”可斡朵利着急地說道，“而且給你的借據牒書上畫押了的。”
“那是畫押麼？你也不會寫漢字，只是點了個黑點，誰知道是你的‘畫押’？”段晏聽他這樣說，更覺着急，連連質問道。
宋通笑着接過話來：“可斡朵利看守兵械倉，雖然只是做個倉丁，但是段兄也不可欺負他。”
段晏見宋通勸解，也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嘟囔着說道：“總覺得借給他不踏實，有些後悔。”
“哪裏有說好的事，還畫押了，又隨時可以反悔的？”宋通笑着說道，“他的借據我來做保！”
“要是這樣，我就放心了。我去取牒書來，宋六兄務必簽字。”段晏嘿嘿地笑着說罷，急忙去旁邊的屋內去翻找借據。
宋通暗笑不止“這個段晏纔是做生意的材料呢！又也未必，自古都說，商、戰仿同，都是要讓出利益才能獲得更大利益的。這段晏，既已有約，又還失信於人。如此目光短淺，能發得大財麼？”
連連搖頭，宋通又對可斡朵利說道：“可斡，在這裏還愉快麼？”
可斡朵利一聽之下，神色顯得很是驚慌，趕緊回道：“都很好的，宋阿兄。這事被你遇見，又是你的麻煩。”
宋通笑着對可斡朵利說道：“若真的麻煩，那就是不易回頭的麻煩，比段兄要難纏得多啊！”
可斡朵利聽罷更覺驚慌不安，強作鎮靜說道：“可斡記住了宋阿兄的話。”
段晏跑過來，拿着借據牒書，笑着說道：“宋六兄，筆也給你拿來，籤個名字就好了。”
宋通笑着在“保人”的字樣下面簽上自己的名字，將借據交還段晏，說道：“段兄就不要爲難可斡了。你去忙罷，我還要找他有要事。”
段晏開心地回道：“好。”就回去屋中，只留下忐忑不安的可斡朵利。
將府衙牒文交與看護兵械倉的倉丁，宋通和可斡朵利進到倉庫中。
各色旗幟和各種衣甲、兵械整齊地擺放着，宋通撫摸着這些冰冷的刀槍，對可斡朵利說道：“若是這些鐵器都能打成耒穭該是多好。”
可斡朵利機械地回道：“宋阿兄說得對。”
宋通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着馳騁草原麼？此時卻這樣順從我的話，是因爲那個借契麼？”
可斡朵利似乎更是着急，支吾着說不上來。慌亂片刻，他轉開話題說道：“我們還是趕緊準備好，若有疏忽，阿史那傔史從牧馬監和俘虜營地回來必又責罵。”
宋通看着他陰晴不定的臉，暗自揣測。
~~~
賀遠至看到美朵、瓦哥本和幾個“胡商”祕密交談完畢，從房間裏滿面笑容地走出來，心裏也是欣喜“這必是仲朗兄有了消息”
他大步上前問道：“仲朗兄找到了麼？”
美朵笑個不停，瓦哥本也笑着說道：“豈止是找到了，這邊已有人祕密前去，明天就應該能夠尋找到仲朗士傑，就讓他假做送羊羣數目牒冊的奴僕，過來涼州！仲朗士傑得信後，必會心急如焚地連夜趕路。大斗拔谷離這裏也不算遠，再慢，後天落日前也可以到了。騎馬騎得快些，午時左右就可以到達！”
賀遠至不禁眼圈發紅，高興地說道：“仲朗兄終於自由了！”想想還是不踏實，他又問道，“美朵假做胡商貴婦，仲朗兄怎麼出得唐境呢？”
美朵聽瓦哥本翻譯完畢，笑道：“他才真的是我的‘奴隸’呢！”
賀遠至問道：“那我怎麼辦？”
美朵說道：“你現在就自由了，我的朗仲兄弟！”
賀遠至聽罷，欣慰至於不免又有些憂傷，心想“就此別過，恐怕是再也不能相逢了，我們兄弟的因緣即到此結束了。”
這樣想着，他心中頗爲不捨，就說道：“我無論如何也要見到仲朗兄一面，感謝他在戰場上沒有殺我。還要告訴他，是阿嫂救了我。我們這樣的因緣，怎能輕易割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