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唐因緣錄 >第111章 財道之辯
    夾雜着西北高地的黃土細沙,河水滾滾東去。

    混濁的黃河河面,各樣船隻的來往穿梭不停。尤其是西上洛陽再轉運長安的,滿載着糧米、絹帛、木材、土特貢物等財貨的大小船隻裏,船工們揮汗如雨,奮力地撐篙划槳,驅動着高掛帆席的船隻逆流而上。

    在舵工、船頭的喊號聲裏,船工們赤裸着上身,低呼響應着。太陽灼熱的陽光,把他們汗涔涔、黝黑如銅鐵的脊背,照得閃閃發亮。

    船工們節奏清晰地呼喊號子聲,水流拍擊船頭、船舷的“啪啪”聲,帆席鼓盪長風的“撲啦啦”的聲響,和着在天空、河面,不停飛掠的水鳥發出的嘹亮的鳴叫聲,迴盪在藍天白雲和浩蕩的黃色水流之間,震動着每一個聽者的心。

    岸邊的道路上,來往的牛騾畜力車的車輪,碾在曬得堅硬的車轍裏,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塵土飛揚中,它們也把車上的糧帛、人員,帶至各自想要到達的地方。

    宋通和段晏騎着馬,趕車人驅趕着牛,送陳暉的屍身還鄉。

    宋通心裏仍是暗傷陳暉的戰殆,段晏卻對身旁的景緻,顯得興致盎然。

    段晏笑着問道:“本來我想着直接回去藍田故里,卻非要我陪同送陳暉屍身返鄉。既然是同袍一場,我也應該這樣做。只是,宋六此時還是想去邊疆麼?”

    宋通漠然答道:“嗯。我想到隴右與吐蕃的緊張態勢。就很亢奮。應該去那裏建功!”

    段晏搖頭嘆氣道:“宋六隻是想去沙場建功,豈不知功業處處都有。”

    看着宋通不解的眼神,段晏舉着馬鞭四處點指一番後,說道:“宋六兄請看,這些給長安貴人們送去財貨的船工。他們每餐喫兩張餅,拼盡了全力也掙不下幾個船錢的。費力而未必能夠得利,這世間就是如此。那邊騎着駿馬,坐在華麗車子裏的人,既不要這樣費力,也不用絞盡腦汁地去讀書、算計官場爭鬥,好端端的緡錢就不斷流進了錢袋裏。你說氣不氣人?”

    說罷,他努嘴示意從身邊經過的高聲說笑的人羣。

    宋通看去,是幾個金黃頭髮、高大鼻樑、眼窩深陷、皮膚白薄的胡商,身旁還有兩三個漢人商賈陪同,一起說笑着從身邊經過。

    他們頭戴輕柔的綾絹襆頭,昂首挺胸地騎在高大的,佩戴紅色織錦馬鞍套具的駿馬上。

    這些人的錦袍側面開口處,露出內穿的綢緞白色長袴,袴腳塞在到達小腿脛部、帶着繁複花紋的黑色布靴裏。錦袍上刺繡着大團的花卉、鳥獸等圖案,腰間掛着鑲有金玉的佩刀。

    就連他們手裏不時揮動着的馬鞭,也是鑲嵌着珠寶玉石。更於舉手擺動之間,又見得他們各自手指上穿套的七八個金指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現在真是‘胡人漢服,漢人胡服’。”宋通心道。

    “看到了麼?”段晏羨慕地說道,“他們一身衣裝的價錢,就超過我們所有傔從衣裝的價錢;那一具馬鞍套裝,就是一匹良馬的價錢;那一根馬鞭,就比我們的長槊橫刀加起來也還貴得多的價錢;那一柄佩刀的價錢,……”

    宋通聽他“價錢,價錢”的說個不停,打斷道:“不要總說‘價錢’了,我的腦袋都被你說暈了。”

    “能不暈麼?每一雙手都還帶着七八個金指環!當時賀十一,只不過帶了個蕃人的銅耳環。能比麼?”段晏目光離不開那些華服商賈。

    “敢和十一兄比麼?”宋通怒道,心裏實在後悔要帶着他一起去陳暉家。

    段晏也看出宋通的厭惡情緒,不以爲然地說道:“我說先回去,是節帥讓跟着你,送回陳暉兄屍身再回鄉的。”

    宋通只得作罷,說道:“以此之餘,濟彼之乏,商賈大多由此而富。富者衣錦,亦是突顯己之營商才能而已,並不需太在意。正如我等,在戰陣上黑衣鐵甲,以示威風相同。”

    段晏聽了,卻更加興奮地說道:“宋六兄也是熟讀太史公的《貨殖列傳》了。其中寫道:財富十倍於人,就可令人自慚形穢;百倍於人,就可令人心生卑屑;千倍於人,就可令人供其驅使;萬倍於人,就可令人甘心爲奴僕而生死不計。我們在戰陣中若想獲得讓人敬服的戰功,就是殘肢斷臂,也不太可能的。所以,還要再想辦法。只不過我們又是沒有生息的本錢……”

    “既知如此,也須知財富於人,與戰功於人相仿。誰人不想富有?但哪裏這樣容易獲取的?”宋通勸道,“陶朱公范蠡,是如太史公筆下寫的那樣容易生財的麼?百轉千回的苦拼也是一定的。”

    “嗯,那我也願意在這裏面百轉千回。做不了陶朱公,也要想盡辦法富甲一方。至於子嗣不能致仕當官入清流貴宦,又有什麼關係。”段晏嬉笑道,“既然耕田放牧、冶銅煮鹽都可致富,那就只有去於其中鑽營算計纔可。”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禮生於有而廢於無,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段兄若是富有,切記不要只顧自己安樂,還要有陶朱公賑濟貧困的美德。”宋通也笑道。

    “那就不好說了。恐怕自己沒有陶朱公那樣散盡錢財之後,重來鉅萬財富的本領和運命。”段晏心情舒暢地說罷,又問道,“宋兄覺得我那日提到的社邑契約事如何?”

    “段兄,社邑契約是鄉人親友互助條文,不好從中去鑽營的。”宋通勸道。

    段晏不待他說完,趕緊說道:“快看,是否快到陳暉兄家鄉了?”

    宋通舉目前望,心中慨嘆“真的快到了。”

    幾座木橋架在川流不息的渠溝、漕河上。

    廣闊的田野邊,一片綠樹掩映着距離汴州衙城不遠的和義坊。

    見到生人前來,原本懶洋洋地臥在裏坊牆角、門樓下、木柵門外曬太陽的狗兒們,立即此起彼伏地吠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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