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默整頓好昏迷中的商音，又罵車伕：“找罵的，那麼寬的路橫在眼皮子底下，竟不會挑舒坦的道走！”</p>
馬伕忽的勒緊繮繩長吁，“阿郎，前面有人。”</p>
獨孤默掀開轎簾，對方一身粗衣背對站立，身上全無環佩修飾，欺霜傲雪的背影有點想讓獨孤默掉頭，可還得下馬車行禮。</p>
“拜見雍王。”</p>
李適轉過身來，無視獨孤默，徑直過去抱出馬車裏的人兒要離開。一身的交錯血痕，體無完膚，他輕輕觸碰都怕傷了她，那些多少鞭痕，他的心就被抽了多少下。</p>
“大王”！”獨孤默抓着李適的臂膀，“鄭王若怒氣未消，她不能回樂坊，也不能跟你去雍王府。”</p>
他哼了一聲，寒眸冷冽：“獨孤默，你再怎麼風流，也不能哪一位小娘子都隨便領去你宅裏吧。商音是本王的女人，你徒勞了。”</p>
一句話冷漠落地，積水結冰。</p>
翌日。</p>
一股暖意婉約盈繞在臉龐，惹得商音不覺甦醒，陌生的環境讓她驚訝，想翻身喚人時扯動到傷口，“哎喲”一聲叫苦不迭。</p>
有人聞聲進來，服侍在側。</p>
商音想問來人這是什麼地方，一擡頭就看見那人帶着半邊的木雕面具，如果不是認出她是吉貝的話，商音差點被這個半臉人嚇到，以爲自己下了陰曹地府。</p>
“呃？吉貝，在我跟前，你不用裝神祕吧？”</p>
吉貝沒有扭捏避開，而是大方地脫下面具，露一眼傷口又重新帶上，接着默默無聞端藥侍奉。</p>
刀劍劃出的傷痕原本是鋒細的，但是在女兒家眼裏，就跟商音身上的鞭痕一樣粗。</p>
這麼英靈秀氣的姑娘，強在武藝十能，又有溫順如蘭的一面，如此剛柔並濟，她還沒有爲心愛的男人開臉，怎麼就先破相了呢！</p>
商音的眼眶紅了一圈，咬牙問：“吉貝，是不是鄭王的人乾的！”</p>
吉貝搖頭，若無其事地吹涼碗中湯藥，故事編得有板有眼：“不礙事的，我平日打殺慣了，刀劍無眼無情。這一劍原本是要衝着我心臟來的，還好我動作快躲過，幸而傷的只是臉，否則咱們就陰陽相隔了。”</p>
“是誰下的劍，那個李邈的走狗耿不疑？”商音三兩句不離鄭王府。</p>
“嗐，只是跟一個販夫走卒起了爭執，誰知那人是個武功高強的。”吉貝邊說邊找了個手中事低頭忙活，視線並不正視商音。</p>
人在撒謊時，眼睛跟嘴巴是不能同時合作的。</p>
商音抓到端倪，疑心問：“是真的麼？按你的性子可不是會闖禍的。”</p>
一言剛落，一句放誕不羈的話跟着腳步進來：“那誰是會闖禍的人呀！”</p>
郭曖死皮賴臉的笑，身後跟的丫鬟端來一盞陶釉碧藍花瓶，插滿了鮮研嬌嫩的紫莖薇枝花，白黃相映的花瓣散着清爽的香，頓讓人心曠神怡。</p>
柔光明媚的地方，隱約傳來女眷逗孩童的玩笑聲，原來商音歇在汾陽王府，她好不奇怪：“我怎麼在你家？搞得我像是來避禍一樣的。”</p>
雍王親自抱進這府上託照顧的貴客，郭曖答應了人家不泄露，便閃爍其詞地推給旁人：“你問吉貝，是她把你帶過來的。”</p>
商音大抵疑惑，但也沒抓着這個小問題不放，反正又不是這兒的生客了，躺這養個傷又不會讓汾陽王府傾家蕩產，休要客氣。</p>
“商音，我聽說你殺了陛下御賜鄭王的寶馬，是真是假？”郭曖饒有興致，還跟兒時一樣不避諱男女，湊着近了榻前問東問西。</p>
商音敲他一記腦瓜子：“你看我，被鄭王鞭撻得遍體鱗傷，難道有假？”</p>
她說完覺得脣舌乾燥，身殘志堅地下榻，端起桌上的青瓷浮紋茶盞喫入一口大茶，腮幫子鼓鼓的，一口茶無死角地滋潤着齒腔。</p>
“我最看得起你這樣不畏皇權的女人了，要不然，你做我新婦吧。”也不知道郭曖說的話自己能明白不，總之一個才成年三天的彪悍胎毛小子，一貫風流言辭，真是嗆人得慌！</p>
商音十分想笑，怕被茶噎死，“噗嗤”笑口一鬆，如噴壺出水，天女降仙露，香茶劈頭蓋臉打向郭曖……</p>
叫你多舌！天時地利人和的報應，應得的！</p>
郭曖一臉的茶水和茫然，忙擡袖擦拭：“你就算不答應，也沒必要用這方式拒絕吧。”</p>
“我纔不會嫁給比我小的人呢！小一歲都不行。”商音搖搖食指，很怡然自得，“再說，那個什麼昇平公主看中你了，你們癡男怨女的，我是不壞好事的。”</p>
“我可不癡……”郭曖一連說好幾個“不”，撥浪鼓一般的腦袋，“‘喫男怨女’還差不多，誰當她的駙馬誰入悍虎的毒口。”</p>
自住在汾陽王府養傷以來，商音安然過了三天，其中獨孤默來寒暄過幾次，還有一個不知道是什麼名的侍衛送過上等的金瘡藥，就沒有外人來訪了。</p>
郭家人都很和善，當家主母也不是高高在上，威不可嚴的冷麪夫人，挺慈眉善目的。畢竟兒孫繞膝是不小的福分，哪個長輩會板着臉呢！</p>
說到兒孫滿堂，商音想起冰雕怪，他將來要是做了祖父，沒表情的臉估計親孫子都要被嚇哭了！</p>
郭家人裏，商音多接觸女眷與孩童，郭曖的各種姊妹嫂子，侄子侄女，從小到幺，其中嫡庶，都快分不清誰是誰。至於鼎鼎大名的郭子儀嘛，高官忙碌的主，商音不怎麼見。</p>
直到第四天。</p>
約摸是下過早朝的時辰，她慵懶地躺在雕蘭搖木上曬太陽，享受靜謐的時光，圍繞在她身邊的喫食，左邊食案呈上精緻新鮮的水果，洞庭貢橘，江陵乳柑，張騫出使西域帶回的石榴……右邊胡凳擺着剛砌好的茶露與蔗漿。</p>
一句感嘆聲十分地享受悠閒：“哎，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想我曲商音一輩子做人口中低賤的樂伶，某日突然有丫鬟伺候，估計後福也到此爲止了。”</p>
正當她左手撕着柑橘塞嘴，右手端茶來配，突然，四面八方腳步動盪，住着四百多人頭的王府像是爆發了海嘯，人流全朝某個方向涌去。</p>
挺讓人心惶的，急得商音大喚：“吉貝，出什麼大事了。”</p>
吉貝趕緊去查探，回來時垂頭微聲道：“宣敕旨的天使剛走，陛下削了汾陽王的兵權，貶去皇陵監工先皇肅宗的陵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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