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蹤來的唄。”獨孤默隨意地說,總將這兩字上得檯面。</p>
“喔?將軍怎麼有空來蜀地呢,莫非是帶着軍隊來的?”</p>
“不是喔,我是懷着對成都一往深情的心來的。”</p>
商音瞄了一眼那個無聊的人不再理會,等回家的時候,他居然還無聊地跟着,而且還準備跟進宅邸!</p>
“哎,你住在哪裏呀!你被告私闖民宅的話我可不保你的!”她好心提醒。</p>
獨孤默悠悠地退了幾步,往牌匾上“王宅”兩個字瞅了一眼:“沒錯呀!”說完就欲要往裏踏過門檻。</p>
商音推搡他退兩步:“這不是獨孤宅呀!”</p>
“我知道啊!”</p>
她擰了擰他的胳膊讓他嗷嗷清醒些,步步逼退,咬牙切齒:“要是被他們知道我領一個陌生男子回家,我會被宰了的!”</p>
“阿默!”</p>
“姑姑!”</p>
宅裏突兀地冒出一聲呼喚,站在宅外的人很自然地應了一聲。</p>
喚的人是李嬋娟,應的人是孤獨默。</p>
“在親姑姑家借住,順便借這地過個年。”</p>
孤獨默迅速地湊到呆愣的商音面前,說了句只有他們兩個聽得見的話。</p>
商音懵,這親戚關係有點消化不過來了,話說回來,獨孤默的親姑姑難道不應該姓獨孤麼?李嫂子的侄子難道不該是姓李麼?</p>
這是撒子關係唷?</p>
她圓起雙眼圓起小嘴,驚奇地快要爆出巴蜀方言了。</p>
獨孤默像是看出了商音的小疑惑,在她耳邊彈了一個響指解釋:“你忘記了我的獨孤姓與隴西李氏是一夥的麼!”</p>
好傢伙!當真有一腿!差點把這茬給忘記了!</p>
商音驚奇完了便該李嬋娟有疑惑了,她笑問:“你們認識?怎麼是一道來的?”</p>
“喔,桃符市上,剛剛認識過。”商音怕獨孤默風流起來口不擇言,便搶先一步回答。</p>
“你姑母在京都可還好?旻旻該長這麼高了吧……”姑侄倆已聊着家常一面走進去。</p>
商音算是明白了,原來家中所謂的來客還不是什麼南陽劉郞而是獨孤默。李嬋娟與獨孤妍是同一族的姊妹,獨孤妍也應喚作李妍,因與皇帝李豫有違唐律同姓通婚之嫌纔沒有恢復本姓。</p>
不過,商音感覺到,獨孤默出現在王家並不是意外,他似乎早就知道了商音的父親是王遇。</p>
於是,商音便拿這個問題找他:“你如何知道我父親是誰?”</p>
“像我這般明察秋毫,心比細縝的人,自然就知道!”獨孤默故作神祕,嘴裏咬着一根枯黃的草,“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就能從中抽絲剝繭,抽呀,剝呀,絲溜溜,真相就絲溜溜地出來了。”</p>
配上動作,十隻手指亦如大白蠶織絲般溜溜蠕動。</p>
商音以不可信的眼神瞄了他一眼,又被他捕捉在眼裏,他轉過來笑得浪蕩:“我知道我迷人得讓許多女子挪不開眼,但也請不要在暗窺我。”</p>
“自戀到死吧你!”商音就當做掌中有一坨屎,扒一下往他腦袋上呼去。</p>
“說真的,你離開長安時,我們在郭六家飲流觴,那時你作詩避諱將‘遇’字換成‘覓’字,我就有所猜想了,後來你又是跟王公一行歸蜀,我就更確定了,如今在這果真遇見你,就證明我猜得一點也不錯。”</p>
“腦袋不是擺設嘛!”她的誇獎言不由衷。</p>
獨孤默望了望院中四下無人,將那不是擺設的腦袋湊過來,認真的表情竟然有幾分三八女的喫瓜模樣:“哎,我怎麼聽說你是義女的名分回來的呢?”</p>
像是傷口無意被人挑了一針,商音的心應傷裂開,真心覺得獨孤默多事得叫人討厭!</p>
察覺了她回答問題的遲鈍與隨意,獨孤默決意打破砂鍋問到底,又追問了一遍。</p>
“好吵!”商音指了指回廊掛那隻安靜的鸚鵡,“看見沒有,我養的八哥兒都比你清靜。”</p>
那隻鸚鵡得到了主人的褒獎,撲着青橘色的翅膀在架子上開心起來,表演往日的學舌:“……長相思,在長安!長相思,在長安……”</p>
商音自覺打臉,對着鸚鵡翻了一個白眼:“多嘴,今日晚食扣下。”</p>
鸚鵡對於主人的剋扣強烈不滿,收攏展翅“撲”一聲從棗木架杆上生無可戀地摔下架盤上裝死!</p>
…</p>
大年三十的那一夜,成都的雪轟轟烈烈白茫茫了一天地。千門萬戶新掛的桃符,新掛的紅燈籠,喜慶的紅色在庭前雪的白光中透出來,亦如蜀地玉人那般白裏透紅的肌膚。</p>
商音跟獨孤默將宅院內的積雪搜刮了來堆雪人,一堆小侄兒們湊趣堆得意見不合還打起了雪仗,累得蒹葭跟採梅忙照顧這個照顧那個,怕哪個小頑皮跌了摔了。</p>
終於在拼拼湊湊中將雪人堆得白白胖胖,對待雪人的五官他們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p>
“我想到雪人的胳膊了!”那樹角下躥起一頂狗皮帽子,帽子下露出一張俊俏的小臉,原來是王質二侄子一手託着一花枝往這邊跑過來。那花枝是梅花,枝梢開着五小枝梅花,插在雪人胳膊上十指俱全。</p>
商音笑贊:“你怎麼找的梅枝,每枝五個‘指’,虧得這麼形象!”</p>
王實三侄兒指了指那片梅花樹角下,揭露了哥哥的“陰謀”:“我看見二兄將多餘的花枝折了才弄出來的。”</p>
“那你能給雪人弄什麼?”哥哥不服氣了。</p>
那小王實可比二哥聰明,腦袋瓜子轉了一下跑回了房裏,出來的時候拿了一個剝了皮的大橘子,將彎彎的橘瓣鑲嵌成雪人的笑臉,自己也對着大家比了一個笑臉,煞是生動。繼而又對一旁安靜的王潘安說:“兄長,該你了!”</p>
才發現王潘安在這場歡鬧中極少說話,商音也期待地望向大侄子,這孩子竟大褪了一身稚氣,臉上露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安靜與穩重。潘安走到綠意稀疏的花壇裏,刨出兩塊黑曜圓溜溜的小石子來點綴在雪人臉上作眼睛,衆人望過去時,就像是兩顆浸過水的黑葡萄一般晶瑩。</p>
“眼睛是關鍵,女子的眼睛漂亮,那麼她的容貌就差不到哪裏去。”獨孤默以一種“非禮偏要視”壞壞地瞧着商音,又拍拍手掌如欣賞美人一樣對雪人一通誇讚,“雪人的眼睛生動,那麼雪人就活了!所謂畫龍點睛,小潘安的意想甚是不錯!”</p>
商音覷着眼睛,對獨孤默的那種眼神搖頭“嘖嘖”了兩聲。</p>
“姑姑,可是這雪人永遠生動不了,明天太陽一出,它便化成一攤水,如何作得活物?”潘安對商音說的話有些消極,即使說的是事實,但因爲沒人在意而不屑一提。</p>
偏偏潘安敏感而又帶點不吉利的意思在這過年的節裏說出來,在場人微微張圓了嘴,似乎才認識到潘安說的事實一般的喫驚。</p>
小潘安消極的意識在這大過年裏讓人覺得不吉,自從商音入府以來,潘安於商音很是親切,衆人只道這姑侄是平常,其實不然,若是換做王歆,潘安也不會如此去親近。他滿心認爲,這個家還有商音的身份與他同等,都是領認的,精神上不至於覺得孤單罷了。</p>
畢竟他身邊圍繞的,都是“貝”字輩的四位弟弟。潘安是養子,在名字上就與親子涇渭分明。</p>
小潘安的想法,商音一無所知,她幾乎已忽略了這個大侄子並不是親侄子。</p>
商音摸着潘安的頭,那黑亮的青絲似白雲柔軟,她笑說:“傻侄兒,生命是輪迴的,雪會化作水,水可以變成作雲,或者變成霧,露,甚至你喝的水,所以,沒有什麼可惜的。”</p>
獨孤默打岔,在一旁催促那幾個小子:“快,雪人還差鼻子耳朵!”</p>
幾個頑童鬨堂一笑,紛紛給雪人找鼻子跟耳朵,找了挺久,什麼都不合適,最後看見乳孃抱着剛滿一歲的賞兒出來玩,於是,大家一致盯向賞兒手裏玩得正歡的小木鬥。</p>
幾個哥哥們一頓圍攻,小阿賞寡不敵衆,掙扎兩下,玩物徹底被擄,腿一蹬地,立刻嚎啕大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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