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食館投宿的夫妻二人,正是阿沅的阿孃和繼父。

    何秀才去上茅房,李氏則在房中鋪牀。想起女兒,眼眶微紅。

    她怎麼也想不到那麼乖巧聽話的阿沅,竟然會偷銀子,被發現後還傷了一直待她如親女兒的繼父。

    李氏雖不想相信,可事實也擺在眼前了。

    她約摸也猜測得出來女兒來找她姑姑了,只是先前卻不敢來尋。

    那何老太太知道阿沅偷了存給兒子上京趕考的銀子,還傷了她的寶貝秀才兒子後,指着李氏的脊樑骨大罵她養的好女兒。

    還道人尋回來後要把她腿打斷,再讓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偷兒!

    若不是丈夫勸阻了老太太,說是這事傳出去後不光彩,恐會影響到他往後科舉,因此老太太才收了想要把這事唱給十里八鄉,

    但何老太太氣得還咒了阿沅一夜。

    過來半個月,心想老太太應該氣焰消了些,便試探了一下自己的丈夫,看看他對去尋阿沅是什麼想法。

    何譽倒半分也不擔心阿沅把事情捅出來,且心心念念着那貌美的繼女,所以反過來安慰李氏。

    道人壞了可以交好,可人沒就是沒了,如今世道亂糟糟的,還是把人尋回來的妥當。

    李氏感動至極,心中更是感嘆自己雖二嫁,但確實一嫁比一嫁好。這二嫁便嫁了個知禮節,寬明大義的好丈夫。

    *

    半夜,又下了一陣雨。雨勢來得兇來得急,但去得也快。

    下過雨後,本就有幾分寒涼的天氣更涼了。

    在長凳上躬着身子的阿沅沒有可蓋之物,冷得只得把自己縮成團取暖。

    冷得瑟瑟發抖的阿沅做了個夢。

    她夢見了自己阿爹死的那年。

    家中的田產皆被堂叔伯們搶去,他們還要把她和阿孃所住的屋子搶去。

    阿孃哭得麻木了,最後也不哭了。最後阿孃拉着她的手到了清水鎮上。

    阿孃讓她在一間鋪子外邊等着,說去買些東西,一會就回來。

    阿沅隱約知道阿孃不想要她了,但她不敢說。

    等了兩個時辰,阿孃都沒有來找她。

    她哭着從鎮上一路走回了家。

    家中阿孃看見她的時候,也是驚愕。

    大概沒有想到年僅七歲的孩子能自己一個找到回家的路。

    阿孃也紅了眼眶,娘倆抱着哭了許久。

    阿沅怕阿孃再次丟下她,所以從回來後,阿沅到現在都沒有鬧過脾氣。

    再次夢到往事,縮成一團的阿沅覺得好冷,也好難受,這種感覺就好似還被扔在鋪子門外時那樣。

    孤零零的一個人,孤獨害怕的情緒再次涌上了心頭。

    沉睡中的阿沅輕聲抽泣,口中哽咽的嘟囔着:“阿孃,不要丟下我……”

    夜半除了幾聲狗吠聲,還有便是屋檐上水滴低落的聲音,正是這些聲音阿沅細微的哭聲襯托得格外的清晰。

    霍擎睡眠一向淺。畢竟在軍營多年,得隨時保持着警惕,即便如今已經卸了甲,這警惕也成了習慣。

    所以當那聲細入貓叫的哭聲傳隱隱傳入屋中時,霍擎便醒了。

    手臂着在頭下,睜着一雙眼睛直直的瞪着昏暗的屋檐。

    霍擎原以爲只是哭一小會,誰承想那哭聲約莫持續了有小半個時辰!

    還夢囈喊着阿孃,說了一些胡話。

    有些沒完沒了。

    霍擎就寢後的脾氣不大好,故意捶打了一記牀鋪,發出“咚”的一聲響,在這深夜中格外響亮。

    這聲音估摸着隔壁的院子都隱約聽到聲響,只是隔壁屋子的人睡得極沉,依舊輕聲嗚咽低泣。

    隔壁那屋的人一整日都擔驚受怕,若是有點聲響,必然會醒來。

    霍擎察覺有些不對。遂起了身,下牀點了油燈,拿着出了屋子。

    走到對面的屋子門外,霍擎擡手就敲門。

    敲了幾聲,屋子的人都沒有迴響。不是睡得沉,那便是昏迷了。

    霍擎一時心軟收留個人,卻不想收留了個麻煩回來。

    霍擎正欲把門撞開,但想起這門中無插梢,便嘗試用力推了推門。

    也不知這女子是心大,還是信得過他,門後並沒有東西阻擋,故他一推便把門推開了。

    霍擎原先覺着給她一個棲身已然不錯了,但當拿着油燈進了屋中,見到女子可憐的縮在一張長凳上,卻覺得應該多給她一張被子的。

    兩步上前,伸出手推了她的肩膀:“醒醒。”

    長凳上的女子並未醒。眼尾掛着眼淚,身子瑟瑟發抖,嘴脣還顫抖的說“好冷”。

    霍擎手背碰了碰她沁出薄汗的額頭,才發覺燙人得很。

    霍擎自小就是苦過來的,冬日寒風冷冽光着腳都沒見生過病。卻不想這姑娘家卻是這般嬌弱。

    不過是淋了點雨,喝了幾口涼水就病了。

    感覺到額頭上一暖,昏睡中的阿沅驀地伸手抓住了那大手,可憐嘟囔了聲“冷”

    霍擎眉頭一皺,用了些力抽手。但她抓得緊,他這麼一抽,她的身子也跟着一動。

    長凳窄,她動一下,小半個身子就騰空了,霍擎便沒有繼續。

    之前不覺得自己做得有什麼不對,現在看她樣,霍擎卻莫名覺得自己似乎有幾分過分。

    人都燒成這樣了,若是放任不管,只怕就該燒傻了,往後還得負責她的過活。

    想到這,霍擎冷聲吐出了“麻煩”二字。隨即把油燈放到地上,彎下要把人扛到了肩上,再拿起油燈。

    被扛在肩上的阿沅難受得哼哼唧唧的。

    霍擎沒有理她,把她扛到了自己的屋中,放到了自己的牀上。

    霍擎的牀,是租憑下鋪子時在隔壁木匠鋪子打的。

    大而結實。

    把人放到了牀上後,再把先前早春的薄被翻找了出來,蓋在了她的身上。

    阿沅得蓋上被子後,逐漸暖和後,她也不叫喚冷了,只是還會嗚咽着阿爹阿孃的亂喊。

    好在霍擎以前在軍營也照顧過人的,所以倒不至於看着她自生自滅。以前在軍中受傷的人多了,軍醫忙不過來,傷勢輕一些的,便照顧傷勢重的。

    有發高熱的,在無藥的情況下,只用溫水擦拭,再喂些暖湯。

    霍擎沉着臉拿着油燈出了門。

    到了廚房。

    廚房滿是灰塵和蜘蛛網,霍擎也是第一次進來。

    燒個熱水,他還是可以的。

    霍擎不下廚,因此廚房中鍋碗瓢盆,一樣都沒有。

    到前邊鋪子拿了個鐵鍋,在院子中舀水涮乾淨。

    院中的馬見到主人,興奮的提了提蹄子,低低嘶叫了一聲。

    時值半夜,只有霍擎這院子還有聲響的。

    霍擎瞧了它一眼,訓斥:“黑煞,別叫喚。”

    跟了七八年的馬似聽得懂他的話似的,被訓斥了一聲,倒真的不叫了。

    霍擎走了過去,拿了一把乾草放到食槽中。

    隨即接了水拿回廚房,把鍋放到了竈上,起了火,廚房漸漸也亮堂了許多。

    火光映在霍擎的臉上,依舊有幾分陰沉。

    水燒得微溫時,便盛了一半出來放到盆中。餘下的讓它繼續燒開。

    端着水出了廚房,回了房。

    拿着油燈到了隔壁屋,在她盆中看到了帕子,便拿走回房。

    沾了水,擰乾,擦了擦她的額頭。看了眼她眼尾的眼淚,便順勢擦了一遍,隨即洗了帕子擰乾放在她額頭上降溫。

    這大半夜的,醫館藥館也不開門,更不會有那個大夫半夜起牀趕來出診,所以也只能如此來給她降溫。

    阿沅上半夜又冷又難受,更是做了噩夢。從夢到被丟棄後,又夢到自己似躺在獨木橋上邊,獨木橋兩邊是懸崖,只要動一下便有掉下懸崖的危險。

    但到了下半夜,身子逐漸暖了起來,躺着的地方也從獨木橋變成寬闊安全的大橋。

    顰眉漸漸舒展開。

    這一覺,上半夜睡得難受,下半夜睡得舒適。

    阿沅醒來的時候,已是下午。

    剛醒的阿沅只覺得渾身痠痛,腦子更是有些沉,不大清明。

    揉着額頭從牀上坐起,睜開眼眸看清這屋子後,阿沅一怔。

    這屋子不是她住個那個屋子。

    她躺着的也不是什麼長凳,而是一張大牀。

    阿沅壓下驚慌,看向自己所在的屋子。

    這屋只有一張簡易的大牀和一個大箱,除此之外,便就是她身上的這張看着很新的薄棉被了。

    屋內和外邊的堂屋,院子一樣都是空蕩蕩的。

    阿沅一下子反應了過來,這很有可能是霍爺的屋子。

    可……她爲什麼會在霍爺的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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