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隻一直以來只會縮在殼裏,任他在外頭如何挑釁,都不爲所動的烏龜,面對着一如既往伸到跟前的那隻手指,突然探出腦袋,一反常態地狠狠咬了過去。
“太后所言,自然無一處不是。”
方忍顧揚着一側的嘴角,眼睛卻沒有絲毫笑意,那模樣看着嘲諷意味十足,只是短短一瞬,他又將目光放到了場中已經被徹底馴化的棕馬身上。
“此馬的確是新種,原爲夷氏所獲,充作馱馬,故名夷氏馬。夷氏馬雖不善短途衝刺,卻耐力極佳,長途奔襲不見疲乏,皮厚毛粗,可耐寒凍,又無需精料飼餵,因其腿短,甚至可馱軍需輜重,隨軍行山路險路。此等好馬,幸好不及夷氏重視便被我軍所得,不然我盛朝還要多犧牲十幾萬好男兒的性命,才能將夷氏這匹財狼驅逐出境。”
安靜地聽着身邊之人的言論,如果不去想過往的齟齬,讓池玉迢憑心而論,只看眼前這個男人,只聽這一番言語,對方就有堪比那位元太祖成吉思汗的眼光和氣魄,能有讓男人爲之追隨,女人爲之傾倒的魅力。
只可惜這樣的傢伙,卻是站在自己的對面......
池玉迢垂下雙眼,口脂盡褪的淺色脣瓣輕輕開闔,隱約可見珠白貝齒。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執殳,爲王前驅。
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爲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願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諼草,言樹之背。願言思伯,使我心痗。
旋律吟唱般輾轉而出,作古的唱腔中,每一句詩都透露着無盡相思和無窮絕望。
方忍顧也有些恍惚,猛然被勾動的心絃,將所觸之地劃得鮮血淋漓。
“願言思伯,甘心首疾。願言思伯,使我心痗。”
身邊之人一字一句地重複着這兩句話,明明口吻平淡,甚至聲音毫無起伏,可那欲見不能,欲說無語,欲訴無聲,欲哭無淚之意,卻是那樣強硬地衝擊着方忍顧的胸口,這一刻,那道仍舊癡癡等在原地的身影,彷彿就在他眼前,輕聲問着。
——你爲什麼還不來接我呢?
“你!”
方忍顧既驚且怒地轉過頭,可一道嘶鳴聲卻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晉瑋!”
從來溫婉的聲音第一次染上了驚恐,明黃鳳袍在眼前一閃而過,可方忍顧一時心神不定之下,竟然沒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等視線好不容易集中,終於看清楚眼前畫面的那一刻,方忍顧便是一窒。
池玉迢抱着晉瑋摔倒在地上的那刻,腦子裏是一片空白的。
爲什麼要衝過來,爲什麼要接住小皇帝,爲什麼要冒着生命危險做出這樣的舉動,她想不明白。
明明只是棋子而已......
看着突然狂性大發,將背上的小皇帝摔下去的棕色矮馬,此刻對着眼前礙事的他們揚起蹄子,沾着塵土的馬蹄鐵眨眼間便要落在她的身上,池玉迢下意識抱緊懷中已經嚇得說不出話的小皇帝,死死閉着雙眼。
可池玉迢想象中的疼痛卻並沒有立時降臨,一道破空之聲過後,溫熱的雨從天而降,灑落了地上兩人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