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裏的聲音頓了頓,問:“你不覺得很寂寞,很陰暗,很絕望?”
喬麥使勁兒點頭:“我不乾淨得很絕望!”
凌燁百思不得其解,當年他被關在地下室小黑屋的時候,滿腔的怨恨無處發泄,把地下室的牆面打得全是坑。每天每天都在想着,什麼時候才能出去,爲什麼自己要承受這些?
而喬麥卻只感到潔癖和無聊,她問腦中的主人格:“你喜歡看神怪誌異小說嗎?你相信世界上有鬼?”
“或許吧。”凌燁苦笑道,“像我這種怪物都存在,鬼又爲什麼不會存在呢?”
喬麥信服地點點頭:“這倒是,我第一次知道,竟然有人可以活五百年。要是我有這個時間,我肯定會研究很多有趣的東西。”
凌燁循循善誘道:“你已經有了,你忘了嗎?你就是我,我生下來不過十幾歲,你已經擁有了我的人生,還有四百多年好活呢,你可以認真想一下要幹什麼。”
“嗯,那第一步,我要離家出走,到一個你父親找不到的地方去。聶初的地盤就很不錯,他的勢力範圍肯定輻射不到那邊。”
凌燁哼道:“自私,你用的是我的身體,就必須承擔我們一族的使命,讓族人得到長生。”
喬麥嘴角抽搐:“你們一族的使命也太奇怪了吧,雖然我也覺得長生不老很不錯,但能活這麼久,感覺已經是賺到了。與其把有限的生命花費在很可能不會成功的事情上,還不如多做些自己喜歡乾的事情呢。”
“所以才說你自私啊。我們是特殊的家族,不能只爲自己着想。”
喬麥聳了聳肩:“那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看我們倆誰擁有身體的控制權,就由誰來決定唄。”
如此在地下室裏待了不知多少天,兩人誰也無法說服誰。喬麥漸漸感覺渴得受不了,虛弱地躺在地上:“如果我暈倒了,你會接管身體的主導權嗎?”
“誰知道呢,你這就要放棄嗎?”
喬麥虛弱地笑了笑:“這不是由你的體質決定的嗎?又不是什麼都能靠意志力解決。”
消毒水的氣味,乾淨的氣味。
喬麥醒來時想,自己纔剛從醫院出來沒多久,居然一醒來就又回到了醫院。
誰知醒來時,她看到的卻是普普通通的屋頂。
“咦,我還活着嗎?”她嗓音嘶啞,一歪頭,旁邊坐着的是鬆了口氣的段潤。
“阿凌,你終於醒了,我們本來想把你送醫院的,可是父親他不許。”段潤念念叨叨吐槽了段恆老半天,終於站起身來,同情地說,“父親說你一醒就把他叫過來。這裏有粥,你先喝一點,我儘量多拖延點時間。”
喬麥趕緊爬起來喝粥,一口一口,喝得狼吞虎嚥,津津有味。
凌燁教育她:“身爲段家的少主,最重要的事之一就是要保持優雅形象,無論什麼時候都遊刃有餘。你這個喫相,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喬麥無語道:“都要餓死了,還管什麼形象不形象的,你簡直是在逗我!”
她也顧不上和凌燁爭執太多,三兩下喝完粥,感覺自己好像有點虛不受補,又躺下使勁兒揉着肚子。
段恆進來時,看到她這副懶散不成器的樣子,眉心已皺成了峯巒。
“起來!”
喬麥艱難地站起來,動作遲鈍,越發引得段恆不滿。他直接抄起掛在牀頭的一根馬鞭,二話不說就朝她的身上抽過去。
喬麥的身側被扇得劇痛不已,當時就一個趔趄跌在地上。
她心想這個父親怕是個神經病,要打就打吧,這種混蛋父親,她也不想要,早死早投胎。
段恆覺得自己的兒子腦子壞了之後,就變得越發難馴,以前的他雖說叛逆,可自有一股不服輸的勁兒,讓他刮目相看。
可現在……
段恆越想越氣,一邊抽他,一邊說出以前屢試不爽的話去激他:“你既如此沒用,我就再找人生一個兒子,讓他來繼承家業。你不想努力,就自個兒離開家族,自生自滅去吧!”
凌燁一聽這話,就覺得血氣上涌,因爲他自覺不比任何人差。
喬麥則截然不同:“弟弟?那很不錯啊,趕緊生一個吧糟老頭子,我可不想繼承你的皇位!”
凌燁和段恆都震驚得愣了愣,段恆氣血上涌,加大力度抽他:“糟老頭子?這是你對父親說話的態度嗎?我看你是瘋了!”
喬麥咬緊牙關,就是不求饒,時不時還說幾句話,特地氣段恆:“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得了,還真以爲自個兒家裏有皇位要繼承呢?誰稀罕吶!”
她邊罵邊被打得嗷嗷直叫,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弱,到最後完全趴在地上,痛得連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了。
段恆停手,單膝蹲下查看她的情況。只見那襲白色中衣已被鮮血染紅,她的身上沒有一塊好肉,只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還睜着,倔強地瞥着他。沒有以往的怨恨、陰暗,只是純粹的不服氣。
他從未見過他的兒子如此……清澈,就像生長在冬日裏的一束寒梅。
“衛兵。”他把馬鞭扔到一邊,胸口起伏着,對進來聽令的值班衛兵說,“把他給我擡到院子裏,曬着。”
衛兵緊張又惶恐,把喬麥擡到院子裏後,本想找個東西給她遮一遮陽光,卻被段恆呵斥,只得繼續站崗。
喬麥躺在地上,閉着眼睛昏昏欲睡,覺得自己就這樣永遠沉睡下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時,她腦子裏的聲音說話了:“你爲什麼要那樣做?你這是在自殘。”
“我只是看到他就來氣。”喬麥在心裏說,“什麼人啊,整日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在孩子身上,他就是個loser。”
凌燁沉默了一會兒,說:“或許因爲他不是你的父親,所以你不會想要去達到他的期望。”
喬麥在心底大笑:“哈哈哈,這麼說來,你製造出我這個女性人格,豈不是一種逃避的方式麼?”
凌燁氣悶。怎麼會有喬麥這樣的女人,叫人既佩服,又生氣,讓人覺得可愛又可恨。
簡直不知道要怎麼對她好了。
少主被打得血肉模糊,又被拖到陽光底下曝曬的消息很快傳到軍中。師長們知道段凌這個獨子有多麼來之不易,紛紛從軍中趕來段公館,苦勸段恆三思。段恆經過這麼多些事之後也已然明白,自己壞了腦子的兒子古怪得很,完全不在意生死、家族和尊嚴。
照這樣下去,他還沒把人馴服,就會先把人整死。
衆位師長的到來,正好給他遞了個臺階。
“既然大家都來勸誡,我也不好獨斷專行。”他無奈地揮了揮手,“把那小子帶進屋吧。”
段潤知道這一關算是過了,趕忙去叫醫生來給弟弟包紮。
喬麥身上的傷口猙獰遍佈,段潤一邊看醫生上藥,一邊暗自垂淚。
“阿凌,是姐姐沒用,看到父親就腿軟得不行,讓你一個人承受父親的怒火。”
喬麥對嬌滴滴的小美女十分義氣:“這和姐姐無關,我是男孩子嘛,皮糙肉厚的。”
凌燁吐槽道:“現在又承認你是男孩子了?”
喬麥罵他:“這是爲了你姐姐,一點兒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段潤不知道她的內心對話,一臉懵逼地看着自家弟弟從失憶前的面癱,變成了如今的傻氣小夥。
在那之後,喬麥花了一週才養到勉強能下地行走。在此期間,段恆似乎已經對這個兒子心灰意冷,也沒來看過他。
喬麥整天吃了睡,睡了喫,拿着凌燁房間裏的神怪誌異看得津津有味。
有一天,段潤蔫巴巴地過來,說段恆讓兒子傷好了就趕緊滾去跟大家一起用飯。
喬麥到飯廳之後,發現學文學武和尤軻幾個師長都在。
郭學文性格溫和,主動跟她搭話說:“少主,聽說你傷好些了,不如下午和我一同去靶場練槍吧?”
喬麥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見段恆嘲諷道:“他以前槍法就不好,現在自暴自棄,估計到了靶場,得把你們師的兵誤傷一大片。”
原來的凌燁最聽不得這種嘲諷,現在的喬麥卻優哉遊哉,一邊夾菜,一邊懟回:“老頭子,我看你纔是老眼昏花吧,有本事咱爺倆去靶場較量較量,看看到底是誰手抖眼瘸。”
段恆氣血上涌,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腰間槍別好,揮手道:“走走走,現在就去!你這小子,不教訓下,真以爲老子是怕了你!”
師長們簇擁着父子倆,浩浩蕩蕩出了段公館,騎上馬往靶場去。
喬麥上馬的時候姿勢不太純熟,全憑身體記憶行事。大約自己的主人格原本是會騎馬的。
段恆看見她捉急的策馬動作,搖頭苦笑。
對於這個壞了腦子的兒子,他究竟還能期待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