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選擇換骨髓,一般只能選擇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只是換骨髓,在醫學發達的當代,對捐獻者來說的傷害其實並不算太大,對被移植者來說也不會有太大的排斥反應,做了移植手術再活個幾十年是沒問題的。
但問題是不死原的情況要更復雜一些,因爲這種疾病,他出現了併發症,心臟受到影響。醫生給出的判斷是,不死原的心臟功能會在未來的十幾年裏出現程度嚴重的衰竭表現,如果不做心臟移植手術,那到時候他就只能等死了。
想要移植心臟,哪有那麼容易。
雖然心臟的移植手術已經日益趨近成熟,但問題就在於適配的心臟很難找。
心臟畢竟是人體最重要的生存器官,不像人體內有兩個腎,捐獻一個腎雖然對人有影響,但沒有生命危險。
根據世界各國的規定,只有生前簽訂了器官捐獻協議的死者才能被取出心臟供需要的人使用,這裏面又牽扯到心臟移植帶來的排斥問題,因此真正能適配的情況很少,往往都只有近親之間的心臟纔可以被適配。
而不死原首次被查出心臟有問題,是在十一年前。
“十一年。”
左愈盯着齋藤介的眼睛,咄咄逼人,“你不覺得,這個時間點很容易讓人多想嗎?”
齋藤介在剎那間就想了很多,他一時都顧不上自己的心思都暴露在左愈眼裏,臉上的驚愕和下意識的憤怒是那麼明顯。左愈還從未看到他有這麼扭曲的表情。
“你想說什麼?”
齋藤介此刻就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一樣,好像隨時都會爆發。但左愈仍然很平靜,“不是我想說什麼,而是你怎麼想,事實又究竟是如何。”
說到這裏,左愈停頓了片刻,看着齋藤介道:
“我知道你感情上一時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即使你心裏覺得我是惡意揣測不死原禪師,我還是要說,這未免太巧。”
十一年前,不死原被檢查出了心臟出現問題,醫生說除非不死原日後奇蹟般找到適配的心臟,做心臟移植手術,不然他活不了多少年。而就在這不久後,不死原當年在東京鄉下的寺廟就遭遇了火災,他的妹妹因此被大火燒成了植物人——
如果他妹妹不是變成了植物人,而是被大火燒得死不見/屍,左愈幾乎就要懷疑,不死原是故意策劃了這一場大火,製造出他妹妹意外身亡的假象,目的就是他妹妹胸腔裏跳動着的那顆心。
現在唯一讓左愈感到困惑的,就是不死原禪師的舉動有解釋不通的地方。
難道不死原真是重感情到可以不顧自己的死活,就是要救活他妹妹?
而這又關溫瀟什麼事?
十一年的火災,到底是從何而起?是意外,還是人爲?如果是人爲,那不死原在裏面又充當了什麼角色,他是因爲被預告死亡,而心灰意冷就想一了百了,結果無意中牽連了自己的妹妹,自己卻活了下來,從此就對妹妹心懷愧疚?還是——
對左愈來說,真相仍然被籠罩在迷霧中,只露出了冰山一角。
但此刻更令他不解的是,齋藤介的反應讓他覺得,對方已經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你——”
他遲疑着又要說什麼,齋藤介卻慘白着臉忽然站起身,一句話沒和他說,就失神落魄般往衛生間的方向去了。
左愈看着齋藤介的背影,眉頭緊皺。
看來他的猜測不錯,齋藤介還真是知道什麼。
衛生間裏。
齋藤介撞到了人都不管不顧,匆忙地走進了隔間裏,把門鎖上。他坐在馬桶上把頭埋在雙手裏。
見他許久沒有聲音,覺得情況不對跟進衛生間的隨身保鏢敲了敲隔間的門,輕聲道:
“介公子,您還好嗎?請回答。”
沒有回答。
保鏢又敲了半天的門,有些着急道,“介公子,您不回答我就只能踹門了。”
而這時,隔間裏才傳出齋藤介嘶啞的聲音:
“讓我一個人靜靜。”
聞言,保鏢應了一聲就等在衛生間門口。
餐廳裏左愈仍然坐在靠窗的位置,侍者已經端上了菜品。左愈沒有拿起刀叉,而是在等着齋藤介回來。
十分鐘後。
齋藤介本人沒回來,倒是他的保鏢走過來,對左愈鞠躬致歉道:
“左先生,實在對不起,介公子忽然有急事要去處理,這頓飯不能陪您喫完了。他讓我先過來和您說一聲,等以後他會親自向您解釋賠禮的。”
左愈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後道:
“好,我等着他的解釋。”
半個小時後。
等在車上的白石看到臉色差到極致的齋藤介走出餐廳,怔了一下,然後趕緊下車給他開門道:
“介公子,怎麼了?”
齋藤介此刻已經不再是剛纔躲在衛生間裏的狼狽,他眼裏溢出的是冰冷的盛怒。
白石見他的眼神,還以爲是和左愈談崩了,但就算是談崩,按照齋藤介的性格也不至於就這麼憤怒。
就在他疑惑時,齋藤介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我真就是一個白癡!”
齋藤介笑中帶淚,那情緒失控的模樣讓白石一時啞然,下一刻,齋藤介一拳打在車窗上。
這輛車的玻璃是防彈玻璃,但卻被他這一拳打出了些許裂紋,由此可見他用力多大。
“介公子!”
白石的聲音陡然拔高,他看到齋藤介的拳頭上流出的淋漓鮮血,趕緊拉住對方的手臂,“請您冷靜,您答應過不傷害自己!”
齋藤介的呼吸聲很粗/重,他手上失力,低下頭笑道:
“如果我早知道,如果我能提前知道,千檜理就不會死了。”
白石皺着眉頭說:
“那場火災是意外,就算您再料事如神,也不可能猜到意外的發生。”
“不,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意外。”
齋藤介的嘴角仍然勾着,但卻比哭還難看,“那是預謀,是謀/殺!千檜理不是死於意外,她從一開始就是被人算計死的!左愈說得對,這個世界上不會有這麼巧的巧合,那些弔詭的事情合在一起,只能說明一件事。”
聞言,白石怔住,他驚愕地看着齋藤介。
即使他對不死原禪師的觀感一直不好,也沒猜到事情的真相會是如此罪惡。
“不死原,他根本不是禪師,而是能對親妹妹下手的罪大惡極之徒。他不配說千檜理的名字,更不配說佛/法!”
狹窄的車內,齋藤介暴怒的聲音迴盪着。
那個爲了一己私慾,不惜設計奪去親妹妹性命的男人。
明明是他一手造成了悲劇,卻偏要裝出悲天憫人的樣子,誤導愛着他妹妹的人,讓對方相信他就是那個能救活所愛之人的救世主,能帶來希望和救贖。
齋藤介纖長的睫毛顫抖着,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弄清楚一切,收集到有關當年的證據,將真相公開,讓罪人爲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
當年發生了什麼對他來說已不再是雲山霧罩,他已經猜得到真相,現在唯一還要弄明白的就是一個細節,不死原是否已經通過那次僞造的意外,從死去的千檜理身上取走了心臟,做了移植手術。
還是說,這中間出了什麼紕漏,不死原的計劃出現變故,他沒能從千檜理身上取得心臟。
想到這裏,齋藤介被憤怒佔據的大腦忽然清醒起來。
如果十一年前,不死原就成功拿到心臟,做了移植手術,那對方還有什麼必要讓那個被當成替身的女幫傭一直活着,只要不死原想,就有的是機會能弄死那無辜的可憐女人。
直接讓外人以爲,意外的大火導致兩個人去世不就好了嗎?死無對證,讓往事塵封,漸漸被人遺忘,這對不死原難道不是更加有益嗎?
不死原又何必一直僞造出千檜理還活着的假象來欺騙他呢?
讓他認爲千檜理還沒有死,這不僅是畫蛇添足,還冒了巨大的風險,意味着當年不死原的所有佈局,都因爲他的過度關注有暴露的可能性,以不死原的心思縝密,怎麼可能想不通這一點。
而不死原總是告訴他,溫瀟是讓千檜理醒來的關鍵這又意味着什麼?
溫瀟本來就和不死原毫無交集,爲什麼會成爲對方的獵物?
心猛地一沉,齋藤介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