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瀨櫻坐在輪椅上,默默地聽着。她的面容平靜,眼眶卻微紅。

    “希望菩/薩能保佑她,她曾失去的一切,都會以另外一種方式回來。”

    齋藤介將她的輪椅放在佛殿的門檻外,然後走進殿裏,虔誠地一拜,雙手合十地默默唸道。

    這段話也是十一年前那場火災剛發生時,不死原禪師帶着他來佛殿裏爲他念的。雖然後來他知道,不死原就是一個完全沒有人性的惡魔,可當時聽到這句話時的心情他卻不想忘記。

    不死原說了這句話,但不死原並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在齋藤介看來那個男人就可悲在這裏,他讀了那麼多經書典藏,卻從未真正體會過書中的意思,這輩子都只是個冷血無情的怪物。而他今生作孽太多,也不會有爲人的來生去體會感情爲何物了。

    不死原已經死去,而他們還活在人間之中,沐浴在溫暖的日光中。

    轉身走出佛殿,齋藤介微笑着把手裏求來的那一支籤遞給等在殿外的綾瀨櫻。

    她接過這支籤,竹製的簽字微涼,但她的心卻是暖的。

    這支簽上寫着塵緣已定,莫失莫忘。

    綾瀨櫻看完之後一直很認真地思考着簽上的意思,齋藤介見她沉思着的模樣,笑道:

    “也不必太過執着於去解籤。”

    在他看來,其實佛簽上的話並沒有一個標準的解答,而只是一種象徵,具體去怎麼領悟,還要看每個求籤人自己的內心。

    綾瀨櫻握緊手裏的籤。

    她並不信佛,也沒有任何信仰。但既然這是齋藤介送給她的,她會好好地保存起來。

    將綾瀨櫻送回醫院之後,齋藤介坐上車,對司機道:

    “回宅邸。”

    齋藤府。

    一下車走進院子,齋藤介就看到老管家一臉凝重地站在那裏。他腳步頓了頓,故意發出一點聲響,算是提示對方。老管家一怔,看到是他走來,低下頭道:

    “介公子,是您回來了。”

    自從阿吉在齋藤俊戶的碗裏下/藥,想要毒死齋藤俊戶的事情暴露之後,老管家在府邸裏已經沒有顏面再待下去。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四十歲才生下的這個獨生子,從小被他寄託了那麼多期望的孩子居然會走上這條不歸路。

    雖然阿吉做的事他並不知情,但他也不敢推辭自己沒能教育好兒子的責任。所以,這件事發生的第二天,他就向齋藤俊戶主動提出來離開這座府邸。

    他在這裏已經工作了整整四十年,對這裏很有感情,就好像這也是他的家一樣。在晚年因爲這種事離開,他更無顏面對自己。

    齋藤俊戶沒有挽留他,畢竟阿吉的所作所爲影響太惡劣,但卻給了他一筆豐厚的養老金,還將名下的一處房產贈送給他,讓他到臨終前都能衣食無憂,算是對他仁至義盡。

    “您是來找祖父的嗎?”

    齋藤介看着面帶慚愧的老管家,輕聲問。

    “我教出了那樣的逆子,還有什麼顏面來見老先生呢?是老先生有事找我,所以才讓我過來。”

    老管家頓了一下,回答道。

    齋藤介心中大致瞭然,那這次祖父叫這位管家來,一定是爲了阿吉的事。

    果然,下一刻老管家看着他,猶豫許久之後還是說:

    “俊戶老先生是告訴我,我家那個逆子已經被起訴了。按照法/律,他這是傻人未遂,會被判很多年的刑。”

    說到這裏,老管家停頓了半晌,然後嘴脣顫抖着道:

    “老先生說他知道阿吉本性不壞,這一次是受到那個社團的人威脅纔會做出這麼泯滅良心的事情來。他看在我的面子上,願意私下交給法/官一份諒解書。”

    有了這份諒解書,阿吉被判的刑就會相對減少。

    齋藤介聽到這裏並不覺得意外,祖父向來是開明大度的人,懂得恩威並施。

    阿吉只是一個小嘍囉,對於指使阿吉的社團,齋藤家一定要把它們一網打盡,不論社團背後的老闆是誰,讓世人都看到招惹齋藤家的下場。

    至於阿吉,祖父一定是覺得他被判二十年,還是被判十五年,這都沒什麼區別。

    既然他沒傷到祖父的性命,這封諒解書也不是不可以寫。齋藤俊戶選擇放他一馬,卻將寫諒解書的事保密,是不想讓其他的人以爲,對齋藤家的人下手還能被原諒。

    比起對待阿吉的寬容,齋藤俊戶在對社團的舉措上就要強硬鐵血得多。用社團的人殺雞儆猴,就是要讓那些盯着齋藤家的人知道,敢對齋藤家下手,那就要付出慘烈的代價。

    “我拒絕了老先生的好意。”

    令齋藤介有些意外的是,老管家看着他,卻道,“阿吉做了這種事,就不該被原諒。我作爲父親也絕對不會原諒他。那封諒解書,他不配,因爲不論出於什麼緣由,要害人性命的行爲都不值得被原諒。”

    說完,老管家對齋藤介鞠了一躬,低聲說:

    “雖然阿吉是我唯一的孩子,但我對老先生把他交給警方沒有絲毫埋怨。他做錯了事,就該接受懲罰。連帶着作爲他父親的我,都沒有臉面再立足於社會。”

    齋藤介不緊皺起眉,想要說什麼,最終卻是沉默。

    “只是我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原本還想在晚年的時候,好好陪伴老先生的。”

    老管家的聲音中帶着一抹傷感的笑意:

    “我離開之後,也沒人陪他喝茶下棋了,他偶爾也會感到寂寞的吧。所以就拜託介公子您能多來看看他,您是他最喜歡的孫子,他很愛您。”

    齋藤介一怔,然後笑道:

    “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老管家對齋藤介又微微欠身,然後轉身離去。齋藤介看着那滄桑衰老的背影,在心裏嘆息一聲,隨即走進主宅。

    書房。

    “祖父,您——”

    齋藤介走進房間,在看到紅着眼睛的齋藤俊後怔住。

    轉過頭,齋藤俊戶望向他,擡起了右手,而在齋藤介的注視下,他的右手都穩不住,抖得顫顫巍巍,一點都沒有平時穩健的模樣。

    “祖父。”

    趕緊走到老人身邊,齋藤介握住他的手,擔憂地就想立刻通知家庭醫生過來,卻被喘息的老人叫住,“我知道我是什麼毛病,我這是被氣的,是被氣出心病了,再高明的醫生都治不了我的病。”

    齋藤介知道,老人肯定是又得知了關於齋藤邦彥的消息。

    “剛纔我送走了我的管家,他是我的老友了。離開的時候,他很愧疚地對我說,他爲自己的兒子感到非常抱歉,後悔這輩子生出了這樣的逆子。”

    深呼吸了幾下,老人的胸膛劇烈起伏着,顯然是在氣頭上。齋藤介扶着他,讓他坐回到椅子上。

    “阿吉那小子這輩子只做了一件壞事,那就是在我的碗裏放了能置我於死地的藥。”

    老人因爲憤怒而咳嗽着,冷笑道:

    “而我的好兒子呢,他爲了一己私慾,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齋藤介在一旁站着,看到老人痛徹心扉的模樣。

    “是我應該後悔纔對啊!是我該問自己,怎麼就生養了這麼一個逆子,多少人因他而死!就連他的親人,他都不肯放過,簡直就不是人。”

    老人猛地從桌子上拿起一份資料,遞給齋藤介道:

    “你自己看吧,看看你的叔叔都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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