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生一夢醉煙波 >第八十章 韓志清的小棉襖
    每到年關,都城中各王公貴族均府門大開,門前車馬成行、絡繹不絕。各地散官小吏、富商巨賈驅車前來拜碼頭送節禮。權勢滔天的府邸門前從早到晚均有馬車排隊,每每入夜掛着燈籠的馬車就如一條火龍沿巷蜿蜒,成爲都城一大盛景。

    齊子睿要拜的官邸甚多,所以每年早早地便要來到都城,又因他左採鐵和柳州首富的特殊身份,過府後都由家主親自接待,因而所費精力甚巨,一個年過下來齊子睿每每都要瘦上一圈。

    “柳州那邊來信,說府中有一下人似與外人勾結,護衛攔下了他向外傳遞的信箋,但因是密文所寫不知其意,護衛僅用平常手段拷問那個下人,不料轉日那人就死了。唉,一時鬧得沸沸揚揚,又報了官,我怕出什麼問題,便回去看一看。”

    韓墨兒皺起眉頭:“密文?密文一事那下人沒有給出什麼說法嗎?”

    “沒有,還沒審出個結果那人便死了,我怕是鐵礦上我結的那些宿敵爲陷害我而設的局,定我個濫用刑罰之罪,所以得趕回去看看。”

    纖細白潤的手指一下下敲在桌上,這是韓墨兒思考時的下意識動作。

    “這件事事出突然,當時舅舅身在都城,並不知曉是不是?”韓墨兒問。

    “是。”

    “即是這樣,那下人死時你不在柳州,定個濫用私刑之罪也與你無關,頂多齊府管家或護衛入獄,再舍些銀錢便可了事,你那些對手弄死了一條人命,就是要這些不痛不癢的罪名?”

    “這…”齊子睿忽然間覺得自己的邏輯有些說不通。

    “密文可還在?”

    “在。嗯…應該在。柳州給我來的信上並未多提及密文一事。”齊子睿有些猶豫的回答。

    “舅舅,你即刻寫一份信加急送回柳州,命人將密文收好。您明天就啓程回去,查查這個已死的下人平日裏的言行舉止,與什麼人交往過密。”韓墨兒擡起明眸直視齊子睿,“舅舅,我總覺得此事不簡單,您手中掌握着大曆朝二分之一採鐵、鍊鐵事項,說是大曆朝一部分命脈握在你手中也不爲過,因此我們要慎之又慎不可掉以輕心。”

    “成,我現在就去寫信,明天一早我就啓程,這回就不帶你舅母回去了,你時常來看看她照應一下。”齊子睿在大事上向來聽從韓墨兒的,當即拍板定了行程。

    齊子睿去了書房寫信,韓墨兒轉身進了後院。

    齊子睿在都城置的宅子是一個四進的老宅,佔地雖不大,但位於皇宮之側,寸土寸金的地段。

    老宅住過名士大家,也住過前朝重臣,如今落到齊子睿這個巨賈手中都算得上辱沒了。

    宅中有一顆參天古銀杏,院子沒建造時它便在了,立於天地、櫛風沐雨,樹齡已不可考。樹幹需三人合圍,虯枝龍爪、聳入雲天,每一片扇形葉片都精緻得堪稱神之傑作,萬萬千千相疊,繁茂昳麗、遮天蔽日。正午的陽光打在上面,似薄薄的金箔晃人眼球、惑人心神。有風過時,流金千里,連風都變得華麗起來,再無形容“打秋風”時的落魄。

    此時,樹下正站着一人,於滿地鋪金半樹黃中轉頭向韓墨兒看來。韓墨兒露出一個微笑,叫了聲:“沈公子”。

    沈公子無奈地搖頭,豁達地說到:“私下之所,我就不給王妃行跪拜大禮了。”

    韓墨兒點頭,再又搖頭,裝作一臉不解的問道:“沈公子與我父親兄弟相稱,便是我的長輩,於私,墨兒是不是應該給沈公子拜禮請安啊?”

    “……”沈丹珍長吸了一口起才道,“我就知道你必然饒不過我,要打趣一番才罷。”

    韓墨兒挑眉而笑:“你平白長了我一輩,我還沒不高興,你倒說我不饒你。”她走近幾步在身着男裝的沈丹珍肩上撞了一下,“說說,和我父親怎麼…嗯…認識上的?”勾搭二字到了嘴邊又急急咽回,換了個詞彙,韓墨兒深感詞不達意。

    沈丹珍退後兩步,無奈而道:“我穿男裝呢,讓旁人看到有損你的清譽。”

    韓墨兒忙不迭的點頭,等着她的回答。

    沈丹珍略作思索纔開口:“我與你父親見面時確實在酒肆,他孤身一人且已深醉,我守着他,讓小廝去請姨丈。他那天酒後倒了些心中苦楚。”

    “苦楚?”

    “對,擔心你在王府處境艱難,自責對子女教育缺失,怨自己無能,氣自己無方。”沈丹珍用手接住一片金黃的落葉,語遲了片刻,“還…悼念了一下你的生母。”

    韓墨兒瞭解韓志清的爲人和性情,能夠揹着人借酒消愁一定因他苦楚已無可渲泄。

    “沈公子你可覺得他無能無方、一無是處?”韓墨兒微笑着問。

    “背後還不論人長短呢,何況當着人家女兒,我哪有那般癡傻。”沈丹珍玩笑過後收了笑容,她看向手中的銀杏葉片,低低的說到:“大曆朝男子多自私重利,全然不覺得後宅方寸是自己的責任,韓大人能將家人放在心上已是不易,又因覺得失責而黯然神傷,這樣的人不多見、不多得,禮王妃,你很幸運也很幸福。”

    沈丹珍不可避免的想起自己的父親,那個男人待妻子刻薄,待子女冷漠,不學無術、通身惡好,見權勢折腰諂媚,見弱小趾高氣揚,得勢便猖狂囂張,失事便怨天尤人,有氣便打罵後宅婦人,無事也要生非三尺。面對家庭無以度日的困局,只會催促妻子回孃家拆借,寧可女兒扮男裝行商,也無半分羞愧,伸手要錢向來問心無愧。

    聽到沈丹珍如是說,韓墨兒心中竊喜,她想馬上給父親保媒拉縴,又怕嚇走了沈丹珍,思來想去,只好徐徐圖之:“這是自然,父親不但是個好父親,也是個好夫君,溫和有禮、待人尊重,只是他命不好,我生母早逝,孟氏與張氏只顧自己私慾,行事無度,不在乎什麼夫妻情分,可嘆父親才三十多歲,身邊竟連一個能說話的知心人都沒有。”

    韓墨兒用眼睛覷着沈丹珍,故作嘆息的接着說到:“若非身邊連一個說話的人也沒有,父親他也不至於一個人借酒消愁,不過此一事卻讓他結交到了沈公子,還算老天開眼,沒有完全薄待他。沈公子,你說是不是?”

    沈丹珍聽韓墨兒似話裏有話,她思量一下才道:“王妃說是便是吧,年後我便要回柳州了,無事也不會經常入都城,此後與韓大人便沒什麼見面機會了,所以…王妃能不能幫沈某遮掩一二,別將我是女兒身的實情告知韓大人,我怕…韓大人對我…心寒。”

    “回柳州?你都城的兩間鋪子開得那麼好,爲什麼不再趁熱多開幾家?再說…”韓墨兒放低聲音,“舅母要給你在都城尋夫家,你回去做什麼?”

    饒是沈丹珍豁達聽得此言也面有窘意,她瞥了眼四下說:“我之性情王妃瞭解,並不適合成親,家中長輩的心意我怕是要辜負了。”

    “欸,天下之大,怎知就尋不到適合你的人,你這樣性情可能有人無法接受,也可能有人心中甚愛呢。”

    “王妃莫要拿我取笑,今日我應約而來,也是想和王妃說一聲,欺瞞韓大人我心中有愧,但也不想承認真實身份讓韓大人再次失望,就厚着臉皮向王妃提個請求,幫我遮掩一二,今後我回了柳州,天高路遠,韓大人貴人事多,也就記不得沈單這個人了。”

    韓墨兒來齊府之前遞了帖子要見沈丹珍,沈丹珍也正想尋個機會表明心跡,讓韓墨兒放心自己並無攀附之心,所以應約而來,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韓墨兒巴不得她攀附,攀得越緊越好。

    “你的請求我自然答應,但父親他會不會忘了你就不好說了,父親長情,凡事真正裝進心裏的人,天高路遠也不妨礙他情意綿綿。”

    韓墨兒一番話說得太過曖昧,又不能指摘她用詞不當,沈丹珍被這話勾得臉上有火在燒,她總覺得韓墨兒總在暗指些什麼,又不好往那方面胡亂猜測,只得匆匆謝過告辭離了齊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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