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那一條路上滿是海棠花,殷紅的花朵在枝頭灼然開放,花蕊是淺黃色,清風吹拂而來,海棠紛紛揚揚地飄落了下來。

    在地上鋪散開來,美得讓人不忍踐踏。

    燕明殊仰頭看向不斷飄落的海棠花,眯了眯冷清的雙眸,嬌小的身影在清風中,顯得格外寂寥瘦弱,只聽得她輕輕呢喃:“海棠斷腸,花開花落,暮雨瀟瀟,人在影成雙……”

    尾音隨着輕花搖落,帶着難以釋然的悵然,飄落在謝君樓的耳畔邊,少年眉心微動,摸了摸姑娘的發頂:“女兒家家,何以這般傷感?”

    從往事裏回過神來,燕明殊輕輕地搖頭:“沒什麼。”

    “小可憐。”謝君樓看着她黯然的眉眼有些心疼,心裏軟得一塌糊塗,輕聲道:“這些時日,你的脾性倒是變了不少。”

    燕明殊饒有興趣地問:“變成什麼樣了?”

    “變得高深莫測,也變得狠心了。”謝君樓若有所思地看着姑娘,姑娘眉眼彎彎,眼角上揚,眸色清清冷冷的,卻讓人難以看得清其中情緒。

    她現在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謎團,吸引着人想要探究她心底裏的祕密。

    燕明殊笑問:“那你怕我嗎?”

    “瞎說,我怎麼會怕你呢,不管你變成什麼樣,都是我的小七七!”少年輕輕揚起了脣角,用微涼的手背碰了碰姑娘的臉頰,眼底充滿了憐愛之意。

    “好。”

    姑娘漾開脣淺淺地笑了出來,笑容如黃白梨花般姣好優美,在謝君樓心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永世難忘。

    許多年後,謝君樓想起今日這一幕來,才知曉那姑娘爲何這般憂愁。

    謝君樓眯着眼邪魅慵懶地笑,擡手掐了一朵海棠花,插在燕明殊的鬢髮間,這樣妖嬈的嬌豔之色,才配得上她。

    不,她當配得上這世間最美好的存在。

    姑娘眉眼間的淡然之意,讓謝君樓心疼得緊,他知道,她一定是受了不少委屈,才一下子明白了這後院裏的勾心鬥角。

    在謝君樓的心裏,她該是驕傲熱烈的天之嬌女,不該拘泥在這小小的燕家後宅之中,她適合在廣闊無盡的天地間馳騁。

    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見證了燕明殊變化的謝君樓,在心中暗暗發誓,若是往後她厭煩這些爾虞我詐,他定要帶她遠離這塵世。

    從此策馬揚鞭,輕舟相隨,浪跡天涯海角,誰也找不到他們。

    ……

    下半夜下起了磅礴大雨,天際黑沉沉的,將燕家老宅覆蓋在陰雨之中,外邊守夜的婢女玉蘭聽到閣內有動靜傳出,連忙縮着身子進去。

    玉蘭剛踏入閣樓,便被眼前景象一下子震驚在原地,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腳下踉蹌一屁股跌坐在地,顫抖着指着案臺:“死、死……”

    死人了三個字,怎麼也說不出來,玉蘭嚇得臉色慘白無比,尖叫聲卡在喉嚨眼裏,還沒叫出聲,就被燕明儀一個眼神嚇得咽回去了。

    只見案臺上,端端正正地擺放着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鮮血流滿了整張案桌,從地面上一路蜿蜒到了玉蘭腳下。

    閃電驟然劃破蒼穹,照亮了昏沉的屋內,那是賭場老闆的人頭,他死時還沒有閉眼,瞳孔放大,死前受了極大的恐懼導致的,鮮血從瞳孔裏流出來,像是從地獄回來的惡魔一般,猙獰恐怖。

    而燕明儀穿着中衣披頭散髮在站在案桌後,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看起來更像一個女鬼,她死死地瞪着眼前那顆人頭,整張臉都要扭曲在一起了。

    眼看着鮮血就要流到腳下,玉蘭驚恐地後退,嚇得手腳顫抖,斷斷續續地問:“姑、姑娘……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呵!”

    燕明儀掀脣陰森地冷笑:“這是有人送給我們的大禮呢!”

    她怎麼會認不出來呢,這是那個賭場老闆,白天還活蹦亂跳的,後來被官府下了大獄,沒想到晚上就被砍頭了。

    而且,竟然有人能將這人頭,送到她這裏來。

    真是好手段啊!

    驚雷噼啪作響,玉蘭瞪着那顆人頭,忽然看見那顆人頭好像朝着她森森地笑了一下,她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啊!鬼,鬼啊……不要,不要過來……”

    玉蘭尖叫着往後退,嚇得哭嚎了起來。

    “啪。”

    燕明儀隨手操起一個茶杯砸了過去,一下子就砸在玉蘭的額頭上,她瞪着眼睛面容扭曲地吼道:“裝神弄鬼!”

    她明明也是恐懼無比的,卻要強裝着無所畏懼。

    玉蘭瑟縮着身體再也不敢說話了,可是身體卻瘋狂的顫抖了起來,看得燕明儀心煩氣躁,頓時感覺那顆人頭露出了森森的牙齒,瞧着她陰笑呢。

    燕明儀猛然揮袖掃過案臺,將人頭揮了下去,在地上咕嚕的翻滾着,滾到了玉蘭腳邊,把玉蘭嚇得魂飛魄散。

    “鬼!有鬼啊,他笑,人頭在笑!”玉蘭幾乎把膽給嚇破了,哭得慘絕人寰,亂滾帶爬地爬到了燕明儀身邊。

    燕明儀卻一腳將玉蘭踹開:“滾開!”

    “姑娘,衣服,你的衣服……”玉蘭被踢得滾出去好遠,擡起頭來瞪大了眼睛,驚恐無比地指着燕明儀的裙襬。

    燕明儀僵硬地低頭看向了裙子,只見原本淺白的衣裙上,鮮血紅得刺眼,她顫抖着去摸了一把,能夠清楚無誤的感覺到那粘稠。

    她頓時如遭雷劈。

    “是誰在裝神弄鬼?是誰?快給我滾出來!”

    燕明儀像個瘋子一般瘋狂地扯着衣裙,她現在整顆心都在顫抖了,驚恐地低吼:“燕明殊,是不是你害我?啊!”

    她害怕極了,掙扎着往門外跑去,卻一下子僵在了門口。

    燕明殊雙手交疊站在門口,眉梢上掛着一抹嫵媚的笑意,語調溫柔地問:“六姐,這是見鬼還是怎麼了,讓你怕成這樣?”

    她偏頭看着燕明儀笑,眼角上畫了細長妖嬈的紅色眼線,從眼角處蔓延出來,妖氣橫生,美得驚心動魄。

    可是在燕明儀眼裏,卻覺得燕明殊是眼角流血的女鬼,她手指顫抖的指着燕明殊,臉色蒼白地問:“你……這是你乾的?”

    燕明殊的眸光漫不經心從屋內掃過,嗜血的笑意從眼角傾斜出來,姑娘明眸皓齒,淺淺地說:“六姐姐,我從地獄爬出來,來找你報仇了!”

    話語到了最後,滿是輕柔,宛如魔鬼的呢喃軟語,尾音落下,她掩脣嬌嬌柔柔地笑出了聲來,笑聲幽長詭異。

    如長夜裏纏繞而來的鬼魅。

    燕明儀整個人都僵硬住了,瞪大的眸底滿滿都是驚心的恐懼,瞬間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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