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風露重,風穿過竹林的時候,發出了沙沙聲,聽來無端瘮人,懸掛在涼亭上的幽藍色風燈,散發出來的光芒顯得頗爲詭異。

    謝君樓孑然一身站在涼亭中,玉簫在指尖上輾轉了起來,蕭聲悠遠流長,如同從高山寒雪上而來的一抹仙音。

    “主上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姑娘,能讓你出爾反爾,違背諾言,特命我前來看看。”

    女子溫和柔軟的嗓音慢慢地傳來,嗓音酥軟,聽起來讓人很是舒心,可其中,卻絲毫沒有屬於人的情感。

    謝君樓慢慢地轉過身來,薄光涼薄地看着眼前女子。

    那碧衣少女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後,面如璞玉,發如流瀑,脣點硃砂,笑起來的時候,眉目溫淡,如同生就了美麗的畫卷。

    姿態從容的女子站在那裏,與這天地有些格格不入,卻又好像,是和這天地是融爲一體的,不愧是那人帶出來的人。

    謝君樓眯着瀲灩的眼眸,語調清冷幽寂:“我早就告訴過梵音,等七七仇恨消弭,我自會履行諾言,可是,她動了手!”

    “可公子你,並沒有遠離紅塵的心思。”

    素衣巧笑嫣然地說:“殿下肯遂你所求,但你卻不肯遂殿下心願,當初公子曾立誓,心不可入紅塵,若是違背誓言,入了紅塵,殿下,便是你唯一的妻。”

    她嗓音溫淡,良善地淺笑着道:“是公子捨不得她一個人孤立無援,違背誓言,如何能怨得了殿下呢?”

    謝君樓頓覺如萬箭穿心一般,喉嚨發澀,說不出一句話來。

    梵音洞悉謝君樓的深情,知道他捨不得讓燕明殊一個人,在這世間踽踽前行,所以,爲了她再入紅塵。

    而梵音,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斃。

    她是窮域之巔的殿下,可生死人肉白骨,身懷潑天靈力,但並不代表她不需要付出代價,既然付出了代價,那麼,也該是得到結果的時候了。

    謝君樓輕聲問:“她可還好?”

    “殿下很好,有勞公子掛念,她若曉得,必定歡欣。”

    素衣雙手交疊在身前,溫婉的瞧着謝君樓,勸道:“只是,公子若記得當年之事,便該明白,殿下如今所受代價,皆是爲了遂你心願。”

    “公子莫要背信棄義纔好!”

    姑娘說出來的話語,聽起來雖然溫和柔軟,可卻是咄咄逼人,她用這種最溫柔的話,逼謝君樓遠離燕明殊。

    謝君樓被噎得不知道該說什麼,臉色莫名蒼白了下來,藏在袖子裏的指尖,都剋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素衣的身影掠去之時,話語長長地傳了來:“殿下讓奴給公子帶一句話,若公子不肯聽殿下的,便是害了那姑娘,望公子能懂。”

    過了很久之後,謝君樓才僵硬地伸手抹了一把臉,才發覺臉上滿是淚水,眼角不知在何時,已然溼潤了。

    這悲傷,來得讓他崩潰不已。

    世上之事,愛恨情仇,當真是難以說得清楚。

    ……

    蕭澤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屋內沒有點一盞燈,他扭頭想叫侍女進來,卻感覺氣氛格外壓抑。

    總覺得頭頂落下了一道涼薄的目光,他愣了一下,朝着桌子那裏看了過去。

    那黑衣少女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專注地擺弄着手中的香料,姿態從容優雅,一身黑色衣裙,好似融入了黑暗之中。

    她身後的軒窗半開半合,月光清冷地斜了下來,姑娘緩慢地擡起頭來,朝着蕭澤幽幽地笑了一下,明明是很好看的笑容,卻讓蕭澤脊背發麻。

    蕭澤下意識地想要尖叫,但生怕驚擾了旁人,便忍了下來,嚥了口口水問:“大晚上的,你怎麼會在我房間裏?”

    燕明殊輕飄飄地開口,嗓音柔淡,毫無漣漪起伏:“沒什麼,只是想起今天是一個好日子,便想着來看看世子。”

    “什麼日子?”

    蕭澤緊緊地皺眉,隱約覺得不是什麼好日子,否則,燕明殊也不會一身黑衣出現在這裏,跟女鬼似的!

    燕明殊緩緩地看向了蕭澤,嗓音沙啞:“世子可還記得當年,沈璇便是在這一日,同世子躺在一張牀榻上?”

    這淡然無比的一句話,卻讓蕭澤差點一頭栽下去,驚駭無比地瞪着燕明殊:“你……你是來殺我的?”

    “不是。”

    燕明殊很誠實的搖頭,眼眸犀利地看着蕭澤:“我只是在想,以世子的修養,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呢?”

    “我的修養?”蕭澤自嘲地笑了笑:“我能有什麼修養,在你們眼中,我不過是囂張跋扈的浪蕩子弟罷了。”

    他生於顯赫的淮南王府,是唯一的嫡子,自小便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驕縱跋扈,是個十足十的紈絝子弟。

    還有什麼修養可言?

    燕明殊脣邊浮起一抹淺淡的笑容,語速緩慢:“世子雖然驕縱,但文墨武功,也屬上乘,每年朝試之中,都有世子的一席之地。”

    她輕輕地敲擊着桌面,寡淡地說:“這樣的世子,又怎麼算得上是紈絝子弟呢?”

    以前燕明殊的確是覺得蕭澤混賬,但她瞭解過每年朝試的時候,蕭澤的名字都是在上面,是從裴曦那件事後,她纔開始對蕭澤改觀。

    那天閣樓的大火,很顯然和蕭澤無關,就是從那時起,燕明殊對當年的事情,生了懷疑。

    姑娘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含笑着說:“沈璇那件事雖然過去很久,但想來世子也明白,我二哥過不去這個坎,所以,勞煩世子將當年情況,一一說來。”

    蕭澤永遠都記得那一天,在看到身邊躺着沈璇的時候,那一瞬間,似乎整個世界,都坍塌了下來,他從來都沒有那麼惶恐的。

    這件事已經被他遺留好多年了,如今再度提起來的時候,蕭澤只覺得腦袋劇痛無比,越想下去,腦袋越疼。

    少年那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他忍不住抓着頭髮,無比痛苦地說:“當時,我只記得我和兄弟們在一起喝酒,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喝醉,迷迷糊糊之中,感覺有人把我扶走了,後面的事情,我就記不住了……”

    當時,他的腦袋已經昏昏沉沉,完全記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情,腦袋沉重得,如同被人掏空了一般,什麼都想不起來。

    隱隱約約之間,也就是在他失去意識之時,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女兒家身上的馨香。

    後來,蕭澤回想起來的時候,就在想,難道他是在這之後,做出了畜生般的行徑?

    他不知道!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