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年少時那樣，赤腳遊走在雲天之巔內，可是上淵去發現，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了，她並不快樂。
就如同開在黑暗中的優曇花，美麗而悽美，充滿了憂傷，讓上淵心疼不已。
看到這樣的拂靈，上淵心裏很難過，低聲問她：“靈兒爲何不快樂？”
“我長這麼大，一直在這個地方，我超度的那些亡靈和我說，人間有紅塵百態，我都還沒有去過外面，想出去走走。”
說着，少女便轉過頭來看向他，眉目如畫，看着他的樣子出了神，柔軟地問：“師傅，你不想去外面走走嗎？”
上淵搖了搖頭。
他的師傅曾經和他說，人間雖然有紅塵百態，但是那裏的人，卻充滿了愛恨嗔癡，充滿了罪惡感，他若是要離開這裏，便要受輪迴之苦。
上淵也不是沒有嚮往過。
他超度的那些亡靈，也曾經跟他說過人間有多麼美好，可是，他看到師傅回來時的失魂落魄，直到鬱鬱寡歡的離開這個世界，他便對外面那個世界，充滿了反感，曾經強烈的嚮往，也逐漸黯淡了下來。
可少女拂靈卻不這麼認爲，每每祭祀之後，她便拉着他的手央求他，求他帶她出去看看。
她想看看師姐梵音和魂靈口中的紅塵百態、瓊樓玉宇，想看看他們貪念的愛恨嗔癡，想看看花紅柳綠。
想如正常人一般，去這人間走一遭。
“靈兒，爲師同你說過，身爲摘星樓的大祭司，永生永世都不可離開這裏。”
上淵第一次這般嚴厲的拒絕她，並且禁止她去窮域之巔，只能待在摘星樓和雲天之巔。
那個時候的上淵，總算是明白師傅當初，爲什麼不讓梵音來雲天之巔修行，因爲梵音，有人的愛恨嗔癡。
他設了陣法，封住了摘星樓和雲天之巔通往窮域之巔的路，禁止她再去找梵音，也禁止梵音再來這裏。
斷了拂靈想要離開這裏的心。
上淵曾經一度認爲，只要封住了出路，她便也再也不能離開這裏，自然，也不會離開他了。
的確，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沒有哭鬧，繼續祭祀，去超度那些亡靈。
看到這般乖巧安靜的拂靈，上淵以爲她對外面的心思淡了，可那，只是他以爲。
直到後來有一天，上淵忽然就發現，少女拂靈變得不一樣了，她沒有如他想象的那般，斷了紅塵執念。
這一切，已經遲了。
在雲天之巔和摘星樓的連接處，是一條漫無邊際的黑河，星辰上撒下來的光輝，照亮了拂靈的漫漫長夜。
那些日子，拂靈變得很安靜，除了必要的祭祀，她都是待在寢殿裏，再也不出門，也不會去雲天之巔。
上淵在雲天之巔沒能等來少女，便親自去摘星樓看她，見她側躺在象牙美人榻上，潔白的雙足被水流浸沒，嘴裏哼着神祕的曲調。
寡淡的面容上，終於有了絲絲笑容。
在禁止她離開這裏的時候，她臉上便再也沒了笑容，很少會像現在這麼高興，上淵發現，她是迷上了人間的冷宮皇子。
被她隱藏在內心的欲~念越來越強烈，她開始整宿整宿的不睡覺，就側躺在牀上，聽着從人間飄上來的曲調，癡迷幾乎融入了骨子裏。
後來上淵才知道，原來在他閉關修行的時候，少女會偷偷撕開結界，去找她的梵音師姐。
梵音給拂靈，說了許多關於人間的事情，因爲梵音是南疆古國的聖女，她最是瞭解人間的紅塵百態。
可梵音誘惑了拂靈，她指着出現在水鏡裏的俊俏少年，和拂靈說這個少年，將會是人間大昭皇朝的天子，他有多麼多麼的好……?
拂靈那樣單純的一個女孩子，如同被蠱惑了一般，迷戀上了那個叫做蕭珩的少年。
等到上淵發現的時候，他已經留不住拂靈的心了，明白這一切都是梵音誘哄的，他勃然大怒，去了窮域之巔，狠狠地懲罰了梵音。
他害怕拂靈會徹底離開他，讓他獨自一人面對黑暗，和沒有盡頭的時間，他並沒有發現，原來在少女拂靈成長的歲月裏，他生了禁忌之心。
上淵有自己的私心，不想讓拂靈離開他，也捨不得她出去受苦，人間對她這樣乾淨的女孩來說，簡直是龍潭虎穴。
直到後來，拂靈毅然決然地跳下命數盤，他強行出關，遭到了巨大的反噬，他想要抓住拂靈，卻只抓了她的半截衣袖。
風從摘星樓的四面八方傳來，周遭星辰一瞬間黯淡，似乎是在爲拂靈的離去，發出了抗拒的悲鳴。
上淵站在命數盤前，只覺得渾身都冰冷無比，那顆心，漸漸被寒冰覆蓋住了，半截雪白的衣袖在他手中，凝結成了灰燼。
他明白，他的少女拂靈，不會再回來了。
在拂靈離開的幾年裏，上淵最喜歡收納從長安來的魂靈，從他們的嘴中，聽得最多的，便是關於她投胎到靖國公府的消息。
是啊，他的少女拂靈投生到長安貴族之家，成了國公府的嫡女，母親是將軍府嫡女，自幼受盡了萬千寵愛。
而她，也換了一個名字，叫做燕明殊。
明媚而殊麗，她擔得起這個名字。
那是上淵第一次，生出了要去人間尋找她的念頭。
後來，他違背了曾經立下的誓言，離開了雲天之巔，如拂靈當初那樣，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雲天之巔。
到了最後，他也遭到了天譴，生死輪迴，悲歡離合，一一嚐盡。
上淵第一次去人間，看到了人間的奼紫嫣紅，才發覺這裏，真的要比雲天之巔美上太多，怪不得他的少女拂靈，捨不得回去。
可是，他卻不是很喜歡這裏，人聲嘈雜，人有太多的私念，他不認識這裏的人，也找不到他的少女拂靈，便覺得越發孤單。
他很想念他的少女，想到整顆心都疼了起來，直到很久之後，他才明白，自己是中了情毒，也重蹈了師傅的覆轍。
上淵知道她投生在何處，便去了靖國公府。
那天，整個長安城都是飄紅喜慶的樣子，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是聽到周遭的百姓言談，才知道這是人間娶親的樣子。
娶親？
上淵忽然覺得很高興，他忍不住想，等娶到他的少女時，也要在雲天之巔和摘星樓上，都系滿這樣的紅綢帶。
那明媚嬌俏的少女，一定會很喜歡的。
可這個念頭剛生出來，就被上淵死死地掐斷了，滿心都是惶恐不安。
他們是師徒啊，師徒孽情，乃是大逆不道！
這個時候的上淵，忽然就明白了，爲什麼師傅一定要他，把拂靈當成自己的弟子，是因爲師傅，早就算到了他會有這麼一天。
有一天，他也會懂得人的情感，對拂靈生出情意，可是，身爲雲天之巔的主人，是不可以有愛恨嗔癡的。
所以，師傅要他收拂靈爲弟子，便是斷絕了他們相愛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