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國公府門前有很多人，把門口圍得水泄不通，門前的鞭炮噼裏啪啦地響了起來，來往人羣紛紛恭賀國公爺嫁女。
過了一會，門前嬉鬧的人羣慢慢站成了兩邊，將中間留出一條道來，一個身穿大紅霞帔的女子，在喜婆的攙扶下，從國公府裏走了出來。
上淵一直站在那裏，兩邊散開的小道上，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那身披嫁衣的女子走到他跟前，雙手交疊在身前，淺笑嫣然地開口：“公子，不知可否借一下道？”
這萬般熟悉的聲音，讓上淵一下子就愣住了。
不管過去了多久，也不管少女拂靈變成了什麼樣子，他還是一下子就能聽出她的聲音，這是他的少女拂靈！
上淵被兩旁的百姓拉着往邊上站，風從四面八方揚了過來，掀開了紅蓋頭的一角，露出了姑娘瑩潤小巧的下巴。
那一刻，上淵心裏如同哽咽了萬千思緒，站在那裏呢喃自語：“靈兒！”
被攙扶着朝鸞駕走去的女子，忽然頓下了腳步，見到她停了下來，上淵幾乎欣喜若狂。
她定然是記得他的！
女子慢慢地轉過身來，語氣謙和地問他：“公子方纔是在叫我嗎？”
“是你，你就是我的靈兒！”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話語一出口，他變了臉色，因爲他的少女拂靈，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她不再記得他。
女子朝着他輕輕搖頭，語氣格外溫柔：“公子認錯人了，我不叫靈兒。”
說罷，便在喜婆和婢女的攙扶下，上了迎親的鸞駕。
他聽到周遭的人都在祝賀王妃大喜，王妃王妃……上淵心裏莫名苦澀，她當真如願以償，成了蕭珩的王妃。
那一天，他在長街這頭站了許久，看着她的鸞駕，從國公府行到了長街盡頭，十里紅妝，看不到盡頭。
他難以說得清楚，自己是怎樣的心情，他知道，她嫁給了自己心心念唸的少年郎，心中定然是歡喜的。
可是他的心，卻冰冷冰冷的。
上淵也終於明白，爲何師傅不肯讓他來人間了，這情之一字，果真是一味毒藥，可他明白得太晚了。
情毒入骨，害人最深，他已經無法回頭了！
上淵獨自回到了雲天之巔，卻看到被他禁止來雲天之巔的梵音，站在了殿門口等着他。
看到他回來了，少女梵音便迎了上來，歡欣地和他說：“師傅，師妹不會再回來了，從今往後，便只有我陪你了。”
他不知道梵音是何處來的歡欣，沉浸在失去少女拂靈的悲傷中的上淵，並沒有察覺到梵音眼底的情意。
更沒有察覺到，少女梵音多年來，對他埋藏在心底的情意，以至於這樣的情意，逐漸滋長成了嫉妒的參天大樹。
沒有了少女拂靈，雲天之巔的時光變得漫長了起來，再度融入了黑暗之中，他被孤獨完全包圍住了。
心裏很難過。
他發了瘋地思念少女拂靈，迫切的想要知道，他的少女過得好不好？
上淵在水鏡裏，看到了拂靈婚後的日子，那個冷宮皇子對她很好，可是，那個人卻和她的嫡姐暗中苟且。
見她過得不好，他心疼壞了，怕她最後滿身仇恨回來，他便決然地跳入了摘星樓，逆轉了乾坤時光，他投生到永嘉公主的腹中，成了她青梅竹馬的世子爺。
可上淵也沒有了全部記憶，他和拂靈的這一世怎麼走，全都靠天註定。
大抵是上天也懲罰他逆天而行，這一世，他和拂靈兩個人的下場，都是極爲悲慘的。
在他爲謝君樓的那一世，他從天機那裏，得知世間還有窮域之巔這樣一個地方，可生死人、肉白骨。
所以，他在燕明殊死去的前夜，跪在窮域之巔的山門下，可梵音卻不允他所求，他便一直跪在那裏。
因爲窮域之巔接近摘星樓，他跪在這裏，看到了變成一縷魂魄的燕明殊，帶着滿身仇恨和怨懟，戾氣太重，難以入輪迴。
他恢復了全部記憶，知道他們之間的愛恨糾葛，也明知道拂靈變成燕明殊，是梵音步步誘導的，而他逆天而行，再無歸路，但爲了拂靈，他還是不顧一切地逆天而行。?
哪怕是生生世世不入輪迴，他也心甘情願，爲的，不過是他的少女拂靈罷了。
這一世，他將她保護得好好的，再也不會重蹈前世的覆轍。
而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力，她的人生終於有了風霜夕陽，有陽光有雨水，活得比上一世更爲肆意灑脫。
他卻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
因爲他明白，自己和拂靈已經有了愛恨嗔癡，怕是再也回不去雲天之巔了，未來，都要遭受極爲慘痛的代價。
他違背了昔日的誓言，而她作爲摘星樓的命定之人，卻貪戀凡塵，罔顧天下衆生的命運，他們兩個人，都會萬劫不復！
後來，再度重生的謝君樓，雙手沾滿血腥，不管自己殺了多少人，也不管自己造了多少孽，他都心甘情願。
因爲，只要她安好，他心甘情願的把愛恨嗔癡披在身上，心甘情願的捨棄千年道行，心甘情願的墜入無邊黑暗之中。
在拂靈第一次跳入摘星樓之前，她知道自己不會回去的，但是怕他孤獨，便以他們的心頭血，凝結星辰之力，重新塑造了一個孩子陪伴着他。
便是後來的小遂願。
那個時候，小遂願還是個在襁褓中的孩子，但是他爲了逆轉燕明殊的命運，也跳下了摘星樓，那個孩子，便被梵音給抱走了。
梵音將小遂願養得很好，那個孩子，像極了當年的小拂靈，能哭能笑，善解人意……是他們之間，再也牽扯不斷的連接。
世事都是一場棋局，梵音想用這一場局，入他的心，可他卻以自己的命爲賭注，賭重來一世，少女拂靈會把他融入心中。
最後，他贏了。
他成了她心尖上的一顆硃砂，融入了彼此的鮮血，豔紅無比，生在在骨肉裏，再也不會拔出來了。
後來，他總是在想，若是能夠人世歷劫後，他們還能夠回到雲天之巔，她是否願意陪他，留在那黑沉詭異的地方？
人這一生這般漫長，他卻只想和她到天荒地老，到洪荒重生，到歲月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