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殊覺得,自己也受過這麼多次傷,都能夠平安無恙,所以便也覺得,這一次也沒什麼大礙的。

    但她完全忘記了,先前受過那麼多次傷,不是她一個人熬下去的,是身邊有謝君樓陪着她,以最好的傷藥治療。

    若是身邊沒有謝君樓,她只怕早就死幾百回了,如今,在沒有任何傷藥的情況下,怎麼能撐得下去?

    可謝君樓這次爲了護她受傷,要是讓他曉得,其實她比他傷得更嚴重,他定然要十分心疼自責的,恨不得以身相替。

    想想謝君樓已經替她承受天譴,如今不過是一點皮外傷,燕明殊不能次次都讓他照顧,也該輪到她喫一點苦了。

    他們彼此所受的傷,所喫的苦痛,全都成了彼此心尖的硃砂,用鮮血和情意去滋養着,生生世世,永無休止。

    “傻瓜……”

    謝君樓被她氣得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前世的時候,他沒能保住她的命,他已經自責悔恨不已,好不容易纔給了她一條命,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她,捨不得用一點力氣,生怕把她給碰疼了。

    現如今,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讓她傷得比自己還重,謝君樓這顆心啊,疼得鮮血淋漓。

    他發現自己是越來越感性了,從前他是多麼傲骨錚錚的一個人,戰場上刀光劍影,他根本就沒眨過眼。

    聽到燕明殊這句後,他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自己在人間兜兜轉轉這麼多年,也總算是有人,真正把他放在心上了。

    燕明殊知道他心裏不是滋味,自己也是心虛理虧,所以,謝君樓若是真罵她了,她反倒覺得心裏能好受些。

    她自己將注意力轉開,便不覺得疼了,等謝君樓將她後背的傷處理好,天機便進來替她把脈,只是說真要好好養着,不能再受傷了。

    “不能再受傷……”謝瑤華呢喃着這句話,臉色忽然就白了好幾分,下意識地看向天機:“這話是不是說……”

    話說到這裏,她便說不下去了,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看得燕明殊有些莫名其妙,倒是謝君樓,眉目間浮現出一抹深邃來,男人擺了擺手道:“阿瑤,先去煎藥吧。”

    “好,我先去煎藥。”謝瑤華哽咽着點頭,燕明殊更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她這是怎麼了,怎麼好好的就紅了眼睛。

    天機也跟着出去了,關上門的時候,順着門縫看向了燕明殊,又飄向了窗外,忽然想起了一些十分久遠的記憶。

    今早下了一場薄雨,若是換成以往的他,應該說,是拂靈還在摘星樓的時候,他是能夠看得到星辰的。

    那個時候,就算是天降薄雨,他的天眼都能夠看得到璀璨星辰。

    可自從拂靈離開摘星樓之後,天機時常夜觀天象,便再也沒有看得到蒼穹繁星點點的樣子。

    在世人眼中,或許天還是那個天,還是那般濃如潑墨的樣子,但在他們這類人的眼中,是能夠看得到不一樣的星辰萬象。

    散落在摘星樓周遭的星辰,所對應的,都是下界萬千生靈的命運。

    曾經,天機一擡頭,就能夠看得到摘星樓的影子。

    雲天之巔雖然在摘星樓之上,但是摘星樓卻獨自屹立在一個地方,高度直插雲霄,幾乎是能夠和雲天之巔平行的。

    那座高樓被細碎的星子覆蓋,匯聚成了銀河萬里,人若是站在上面,便能夠徒手摘星辰,是摘星樓之名的由來。

    現在天機所看到的摘星樓,已經暗沉無光,黑沉沉的高樓矗立在黑暗中,那些星辰只是散發着微弱的光芒,卻難以支撐得起整座摘星樓。

    天機輕輕地將房門闔上,微微嘆了一聲氣。

    其實,衆生命數早已經脫離了原定的軌跡,梵音那樣的人,她如何能支撐得起摘星樓,只有拂靈回到摘星樓,星辰才能夠真正歸位。

    可拂靈遭受天譴,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到摘星樓,若長此以往,星辰長久不穩,力量散入人間,將會給人間帶來無盡浩劫!

    天機曾經問過謝君樓,到底要什麼時候,燕明殊才能夠變成拂靈,他總是說快了快了,可快了,卻無定期。

    到底是什麼時候?

    可天機一邊期盼這一天到來,卻又不希望會有這一天,因爲拂靈和上淵回到雲天之巔,他們兩個,必定兩兩不得安好。

    他們兩個人,都並非是能夠在下界永存的人,他們身爲雲天之巔的尊主,身爲摘星樓的尊主,本就是不被允許有清愛的。

    可他們卻動了師徒孽情,師徒相戀不管是在什麼地方,都是有悖倫常,他們想生生世世糾纏,卻是會損壞自己的根基。

    這人世間的情情愛愛,當真是劇毒啊,毒入骨髓,雖然不會導致死亡,卻終生無解藥可言,一旦沾染,痛不欲生。

    燕明殊在天機關門的時候,忽然擡頭看了他一眼,捕捉到他眼底的痛心複雜,不知道爲什麼,心底有一抹疼痛驟然蔓延開來。

    她慌忙捂住了胸口,臉色發白,可把謝君樓給嚇壞了。

    “七七,怎麼了?可是肩膀上也疼?”

    謝君樓急忙扶住燕明殊,見她咬着脣始終不說話,他急得不行:“七七,你別嚇我,是不是身上疼,我喊天機來給你看看。”

    “我沒事,只是想到了一點事情,心臟忽然疼得厲害。”燕明殊擺了擺手,恍惚地回過神來,開口的時候,嗓音莫名就變得十分嘶啞破碎。

    她慢慢地擡起頭來,眼神呆滯地看着謝君樓,他身上這股強盛的勁,讓她心疼得不行。

    謝君樓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臉頰,輕聲安慰道:“沒事沒事,不要去想那些事情,都是無關緊要的。”

    “你怎麼知道,我想的,就是無關緊要之事?”

    燕明殊紅着眼睛看他,在看到他的時候,總是要想起那些事情,被她壓在胸腔裏的委屈和心疼,似乎是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一下子就爆發出來了。

    她有許多話要和他說,可他自始至終,就只有一句:能爲你做這些事情,我心甘情願,也甘之如飴。

    謝君樓的手微微一頓,眼底掠過一抹異樣的色彩,聽她這話的語氣,他便大概知道她想到了什麼:“你想到了什麼?”

    燕明殊的臉色慘白不已,話語晦澀痛苦:“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在夢中,我時常夢到什麼摘星樓,什麼雲天之巔,夢中的女子總是告訴我,我和你,永無來日。”

    她感覺自己在說這喜歡的時候,嘴巴里的空氣都變得十分稀薄,心裏壓着一塊巨石,讓她難以喘得過氣來。

    燕明殊語氣痛苦地說:“可是每一次,我都不記得她跟我說了什麼樣的話,方纔看到天機的時候,忽然就想了起來。”

    謝君樓頓時就明白了,想必夢裏那個女子,便是梵音,而天機上次想破三離境,身上帶有梵音的氣息,所以,燕明殊才忽然想起了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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