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金黃色澤的膠狀肉凍被切成正方形的小塊混雜在炒飯的表層,因爲米飯的熱度被薰成半融化的樣子,連原本尖尖的邊角也變成了圓潤的樣子,和攪碎的雞蛋一起拌在飯裏。

    楊又夾起了一顆米粒,但米粒卻從筷子上滑落到一邊,沒有夾起來。

    仔細地對着光觀察,在米粒的最外層,光線照耀着,勉強能看到米飯外圍包裹着一層半透明的“殼”。

    這層半透明的膜十分單薄,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很難看出來。

    而這只是她隨便夾起來的一顆米粒。

    楊又注意到因爲她的這個舉動,坐在對面的幸平創真的眼睛更亮了。

    佈置謎題的人期待着能夠自己解開謎題給出答案的知音。

    如果幸平創真是出題者,那麼毫無疑問,楊又就是解開了他謎題答案的回答者。

    然而沒有等到不可思議的誇獎,少女只是放下了筷子,用勺子在壓出標準形狀的炒飯上挖了一大勺送進了口中。

    被香油煎地恰到好處的雞蛋散發着誘人的香氣,被打散的雞蛋軟細嫩滑,就像是Q彈的液體果凍一般,連牙齒都不需要,只需輕輕一抿就自動破碎成類似流體的綿軟。從嗓子裏滑了下去。

    如果不是確信這是一盤炒飯,單單從口感和味道上來說,很難相信這居然只是一盤炒飯。?

    比舒芙蕾和海綿蛋糕還要細膩綿軟,甚至比那些要更加豐富的口感和味道層次。

    只不過……

    “幸平君你是不是在飯裏放糖了?”

    “啊呀,不要在意那些小事,”少年擺擺手,只興致盎然地追問,“好喫麼?”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楊又還是乖乖回答了他的問題:“……好喫。”

    莫名感覺自己輸了。

    幸平創真笑着解釋:“我知道你不喜歡喫甜的,所以只放了一點點梅子醬來抵消半熟雞蛋的腥味,如果不放糖的話其實用啤酒也行,但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喝酒啊。”

    “甜味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種口味,如果只是因爲不喜歡的話錯過那麼多美味的食物,不是就太可惜了麼?”

    說完他又自言自語道:“真是令人羨慕啊,我們的話從小到大喫過各種各樣甜甜的飯菜,那些東西對我們來說都是再普通不過的,沒有任何新鮮感可言。但是對於你來說,那就是一個完全沒有開發過的、嶄新的領域哦。”

    楊又被他的話打動了。

    “但是又不是所有的廚師都像你一樣。”

    她指出了問題所在,大部分的廚師都只是簡單地避開了她不喜歡的味道。

    能夠輕鬆地做她喜歡的飯菜和花費極大的心思去做她可能不會喜歡的飯菜,傻子都知道應該怎麼選擇。

    “像幸平君一樣的人太少了。”

    對陌生人做到這個程度的傢伙……

    而且手藝也是……

    “米飯的外面包裹的是雞蛋清與澱粉的混合物吧?”

    “喲,你看出來了啊。”

    能想到用蛋清與澱粉混合做面衣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困難的是要把這個天馬行空的想象化爲現實。

    將每一粒米都用面衣包裹,而且掛漿極薄,同時還要確認米飯粒與粒之間不粘連成塊。

    這是想象力與執行力共同駐建而起的奇蹟。

    “幸平君,你真的很了不起。”

    然而少年卻並沒有將這句讚美當成什麼了不得的褒獎,咧嘴笑道:“不,這是老爸輕輕鬆鬆就能做到的事情。”

    儘管很不情願承認這一點,幸平創真還是向與老爸比賽無一勝出的現實低下了頭。

    “但我絕對會超過老爸的,反正我肯定比老頭子活得長。”

    因爲他的話,楊又笑了起來。

    (難道男孩子都是這樣的麼?)

    她想到了赤司徵十郎在面對那位氣勢壓人的父親的時候,不止一次私下和她抱怨。

    那是很難得能看到赤司惱怒的小表情的時候。

    男孩子都想要超過父親,然而在超越父親的時候會感到欣喜還是感到悵然若失呢?

    雖然嘴上說着實在不行就比一比誰活的時間長,然而萬一在父親活着的時候沒有超過父親,到了老死也不會甘心。

    這可能就是男孩子的浪漫吧。

    從幸平創真的眼中,楊又看到的是和赤司徵十郎一樣的目光。

    是憧憬,也是期待自己成長以發起挑戰的少年的野心。

    她真情實感地讚美着少年的天真與勇氣,“幸平君以後一定會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一個好的廚師就要做到就算是最簡單的食材也要做到最高等級的美味纔行。”

    幸平創真理所應當一般給出了他的回答,“比起成爲了不起的大人物,還是做出更美味的飯菜比較有意義吧。”

    楊又沒有反駁幸平創真,她點點頭表示對少年所說話的贊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尊重別人是每個人都需要學會的事情。

    “這樣不是也很好麼。”

    她並不是什麼浪費糧食的大小姐,在飯菜合乎口味的情況下不會剩菜。

    終於如幸平創真所期盼的那樣,楊又將盤子裏的最後一顆米粒送進了嘴裏。

    被陽光照射,雨水澆灌,人工打磨等等生長和打磨包裝,最後經過廚師製作的,晶瑩的米飯,應該被滿懷感激地好好喫完。

    “多謝您的款待。”

    少女雙手合十,微微低頭,鼻尖輕輕搭在交合的拇指上,看起來格外虔誠。

    “……居然是好好愛惜糧食的類型。”

    “幸平君,請不要對我有特殊的誤解。”

    楊又知道對方是指之前她沒動幾筷子就剩在桌子上的套餐,耐心地又解釋了一次,“我不喜歡喫甜口的食物,對於自己不喜歡的食物,就算是愧疚我也不會喫的。”

    “但炒飯的雞蛋裏也加了糖哦。”

    “只是提鮮的少量加一點糖我也可以接受的,”楊又反駁,“我也非常喜歡中國的紅燒肉啊。”

    “中國很多不是甜口的炒菜和燉菜裏也都需要放糖來提升鮮味,習慣就好了啊。”

    楊又伸手抓住了幸平創真的手腕,阻止了少年回頭想去察“紅燒肉”到底是什麼的動作。

    在他沒有開口說話之前,楊又直接地詢問:“幸平君,你需要一個專門的蔬菜供應商麼?”

    她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空白的卡片,從幸平創真胸口的口袋上抽了一根彆着的圓珠筆,這應該是他爲客人點單的時候使用的工具。

    字跡工整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聯繫方式。

    還在最前方標註了極大的“蔬菜”二字。

    少女的長相普通,但在說起自己職業的時候嚴肅認真的樣子讓人情不自禁對她的專業性抱以信任。

    “啊,這個不太行,店裏已經有經常光顧生意的老……”

    “不,幸平君,不是你父親的店鋪,是你需不需要一個專門的蔬菜供貨商。”

    被打斷的少年陷入了沉默。

    楊又從口袋裏拿出了5000圓放在了桌面上。

    這是她口袋裏剩下的最大的一張紙幣了。

    (但是這盤炒飯完全值得花掉這些錢。)

    如果不是身上沒有帶更多錢,楊又肯定會爲這盤炒飯開出更高的價格。

    幸平創真具有爲普通食物添加驚喜的才能。

    而才能是無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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