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徵西記 >第9章 女飛行員
    晚上10點,鄭徵西獨自從麗思酒店的電梯裏走出來,看見不遠處一個身段高挑的紅髮女子正伸長脖子朝這邊望,她叫了聲,“郝莉!”步伐輕快地向她走過去。

    郝莉穿了一件合體的棕色毛翻領的飛行員皮夾克,袖口和下襬都有一圈外翻的毛邊,她的短髮燙成時興的波紋型,一條緊身皮褲襯得雙腿修長,整個人看上去非常帥氣利落。

    鄭徵西身上的皮夾克寬寬鬆鬆的。

    曾經類似的淡然中帶着漫不經心和閒適隨意的澳國女孩氣質,現在卻有些不同。

    鄭徵西還是從前那個樣子。

    郝莉變了,她成熟而嫵媚,舉手投足之間盡顯無限的風情。

    看到鄭徵西,郝莉也笑着迎上去。

    “這件皮夾克是山淼的,晚上從家裏出來,我把它裝在行李箱裏,就想今晚穿一下。”鄭徵西見郝莉若有所思的拽了拽她的衣角,儘量壓抑着涌動的情緒,語氣淡淡的解釋。

    郝莉的笑容就有些僵,沒好接腔,想了想才問,“怎麼樣?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她關切地看着鄭徵西,一雙海藍的大眼睛,眸光熠熠,卻又透出幾分清冷。

    “按你說的做的,我看着她倆都把杯子的水喝了。畫眉的女僕喝完水,又在洗手間磨蹭了一會兒。”鄭徵西狡黠一笑,輕聲回答,“沒多久都說犯困,要早點上牀睡覺。”談畫眉訂了一個帶4間臥室的豪華套房,晚上大家各睡各的房間,她等一下回房間晚了,估計她們也不會知道。

    郝莉滿意的點點頭,笑了笑,“放心,她們準能一覺睡到明天上午8點。”

    鄭徵西忍不住問道:“郝莉,我們已經在阿廷哉酒吧連續蹲了兩個晚上,你說,那人今天晚上會出現嗎?”

    “出不出現,咱們也要去看看,畢竟他是最後一個見過山淼的人,找到他,也許能有個突破。”郝莉說,“真遺憾,柯恩過世不久,我就去了西班牙,山淼是在這之後才被派往西線戰場的。”

    她們口中的山淼,正是鄭徵西失蹤快半年的小叔。

    前陣子方承越受鄭徵西的託付,成功營救出聞笙和他的記者朋友們,這爲鄭徵西打開了一個局面和思路。

    非軍中人員四處尋找執行任務中失蹤的澳大利亞的飛行員山淼·萬特,驚動了很多情報線上的人,連多年未見的洋發小郝莉也橫空出現,也是意外的驚喜。

    都是收穫!

    郝莉自鄭徵西從悉尼遷到上海後不久,父母也離了婚。她和姐姐隨母親搬回倫敦,投靠外公外婆,後來認識了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上尉寇柯恩,郝莉跟他學會駕駛飛機,如願以償的實現了自己的飛行夢,成爲這個世界上爲數不多的女飛行員之一。

    駕駛着飛機在空中翱翔時,郝莉最想讓她最好的朋友鄭徵西看到——那個去上海前,把所有的積蓄和一條昂貴的古董項鍊留給她的東方女孩。

    她們曾經是鄰居,悉尼港附近的百樂富山依偎着半月形的海灣,自開發以來,一直是悉尼著名的富人區,鄭家是百樂富山上唯一的一戶華民。山上住了好幾戶議員之家,都堅定的支持排華法案的實施,包括郝莉的爺爺。

    鄭家很少討論種族歧視這個話題,鄭徵西父母總是給孩子們灌輸“歧視弱者不是種族歧視”這樣的觀念,他們說:“真正有本事、有能力的人走到哪裏都不會被歧視。”

    中華帝國還未被推翻前,悉尼鄭家接待了很多從國內飄洋過海來此避難的人士,有白丁也有大儒、有武夫也有名將。其中有兩個在國內起義失敗後逃出來的嶺南師傅武藝精深,郝莉同鄭徵西一道,從小就跟着他們學會了舞刀弄劍和嶺南拳術。騎馬射擊等各種運動,更是樣樣精通。

    郝莉的父親生性風流,她母親對此深惡痛絕,兩人的關係一向緊張。郝莉早在十來歲的年紀就知道了男女之間的各種不和諧。也是那個時候聽說飛機能越飛越遠,越飛越高,打心眼裏希望有一天她也能乘飛機離開那個喘不了一口順暢氣的家,越遠越好。

    父母之間的矛盾曾經是禁忌的話題,讓郝莉羞於啓齒。後來她慢慢明白了向好友傾訴可以讓心情得到舒緩和慰藉,她不止一次的對鄭徵西說過,“我媽說她恨我爸,又要靠他養活……她沒有錢,沒辦法帶我們離開他……”

    鄭徵西出生在華人家庭,父母都很含蓄,從不在孩子們面前吵架、擺臭臉,又有家醜不可外揚的傳統觀念,這些都養成了她保護個人隱私的習慣。

    大人之間的事,鄭徵西幫不到郝莉,只有最大程度的表達了她的善意和關懷,那情形就像一隻在寒夜裏受傷的幼獸,向另一隻無力保護自己的幼獸靠緊取暖。

    一開始,莫爾太太很反對女兒和華裔小孩來往。不過郝莉就愛和她一起玩,怎麼勸都沒用。在她眼裏,徵西聰慧自信、而且有趣,又善於隱藏自己的鋒芒,她似乎對什麼都不在乎,甚至對自己是否在班上受歡迎也毫不在意,是一個內心強大的姑娘。

    通過女兒的描述和她自己的冷眼觀察,莫爾太太發現這家東方人的身上,都有一種文雅的氣質和不可侵犯的神態。人家父母雖然分居兩地,孩子們卻比絕大多數的本地洋孩子都優秀。這也是後來莫爾太太不阻止她們來往的主要原因。每個母親都希望自己女兒受到小夥伴的正向影響和滋養,不偏不斜。

    郝莉羨慕鄭徵西的父母分居兩地,團聚的時候和諧又友愛,不像他父母,天天住在一個屋檐下,卻貌合神離,都快變成了仇人。

    離開悉尼的前夕,鄭徵西還信誓旦旦地告訴郝莉,她小時候最大的願望是隨母親去上海和父親住在一起,不分不離。現在因爲她,她選擇留在悉尼陪她。

    不曾想這個願望很快就落了空,她被父母軟磨硬泡的哄上船,無意中得知他們離婚的真相,無處發泄的她在悉尼開往香港的郵輪上,不吵不鬧的把自己藏了起來,幾乎過了一天一夜才安然無恙的現身,讓她父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什麼叫失而復得。

    雖然也出生在富有之家,郝莉父親的財政處境可謂一敗塗地,一家人靠着向爺爺借貸度日,長輩們不同意他們離婚,她母親等於帶着一雙女兒淨人出戶,全憑賣掉那條項鍊,才支付了打離婚官司的費用,還換回3張回英國的二等船票……

    郝莉在18歲那年如願以償的嫁給初戀,半年後又痛失愛人。柯恩在執行任務時,他的飛機被另一架德國飛機擊落。柯恩戰亡後,他的上司找到她,希望她能爲政府效力。就這樣,她陰差陽錯的成了這個上司單線聯絡的間諜,她本身的底子過硬,外形又出色,只是經過一番簡單的訓練之後,就被派往中立國西班牙——那個協約國、敵對國的間諜扎堆的地方……

    3個月多前,郝莉的單線上司死於這場大流感。接不到任務的她從西班牙回到英國。雖然全身而退,但她什麼也不是:沒有功績,沒有榮譽……甚至沒有人知道她的傳奇經歷。她也根本不想爭取榮譽和掌聲,暗自決定在心裏埋葬掉那一段往事。

    那天下午,鄭徵西和一個女孩坐在麗思酒店冬園的圓桌邊喁喁細語,她對她說,“我幫你,因爲你叫郝莉,我愛叫郝莉的女孩,爲了你——郝莉!我願意赴湯蹈火……”

    郝莉偷偷地看着那個美得通體發光的東方女孩:她依然是那樣有情有義、慷慨大方,做她的朋友不知多幸運!

    郝莉感到自慚形穢,把自己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近鄉情怯般,不敢上前相認。她結過婚、又失去了丈夫,再給德國軍官做情婦……聽到鄭徵西對另一個郝莉這樣山盟海誓,她的眼淚唰地一下就掉下來了……她有一頭惹眼的紅頭髮,她看見了她……

    這陣子,郝莉義不容辭的加入尋找山淼的隊伍。作爲一個飛行員,她心知山淼多數遇了難,可是既沒發現他的屍體,也沒找到飛機的殘骸。是生還是死,總得弄明白,給活人一個交待。

    郝莉還出面聯繫上了剛從遠東回倫敦的私家偵探史本杉,他的主要業務就是尋人找人。

    史本杉上週纔打探到山淼在最後一次執行飛行任務的前一晚,情緒非常的不穩定,跟同事錢伯和羅素在深夜的酒館裏鬧事。錢佰的飛機在第二天就失事了,羅素受傷後提前退役,最近在倫敦,夜晚最喜歡去消遣的地方是朗廷酒店的阿廷哉酒吧。

    手上的情報顯示,羅素曾經做過和寇柯恩同期畢業於空軍學校的齊慈雷的下屬,柯恩和齊慈雷先後都成了烈士。羅素的同性戀人是個貴族出身的陸軍將領,戰爭初期就率先犧牲在西線戰場。羅素退役後同時做了兩個國家的情報員,也去過西班牙……郝莉那時候的形象和現在截然不同,看到他的照片,覺得和他在西班牙有過幾面之緣——在巴斯克度假勝地的一家酒店,他當時和德國的一個男爵走的很近。

    錢柏和山淼雖是未婚青年,但都屬於正常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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