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徵西記 >第40章 晚宴(下)
    鄭寶安坐在首位,依舊一席長衫,黑色暗花緞面的立領對襟馬褂,端莊儒雅,氣度絲毫不輸一羣穿黑色燕尾服的男士,相反還比他們多了幾分舒適。

    鄭徵西不禁爲他的着裝暗暗稱讚,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的父親,坐在對面的方承越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不知道她是在看她父親的衣裳、還是他的臉……

    鄭家的晚宴是中西結合的風格,中式的美味佳餚,除了一道北京烤鴨,幾道主菜都是英國人酷愛的肉類:豬肉、牛羊肉以及魚肉等,西式的擺盤,既精緻又美觀。

    每道主菜分別放在每個人的盤子裏一一呈上來,下一道主菜上桌之前,需得撤掉先前的盤子,上第6道主菜的時候,傭人們已經撤掉了將近100個盤子……

    大家喫美了,話題就打開了,大家討論着今晚的美食,說話的音量比平時調高了不少。

    餐廳的氣氛越來越熱鬧。

    江森和未婚妻簡雅漾坐在一起,他沒有參與過戰爭,不知怎麼突然想到向勞倫打聽一個他們共同認識的朋友,這人終戰前才被流彈擊中身亡,勞倫剛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心裏的陰影還沒散,一點也不想談這些,他把話題轉到明年春天的計劃:旅行、打高爾夫球、出海……

    聽說江森再過3個多月就要回悉尼,勞倫說:“我明年也想去悉尼看看,澳大利亞四面環海,是衝浪者的天堂。”

    提到衝浪,江森看着他的小妹,對勞倫笑道,“賽琳小時候真是會玩,膽子又大,衝浪的時候專門找浪大的地方,她的兩隻狗也愛跟着去,說來也奇怪,那狗仔被她調教的識得一頭站一隻,幫她壓衝浪板的板頭……”

    方承越還在聽,酒杯端在手裏,他沒顧得上喝酒,也未將酒杯放回原處,沒想到話頭卻被付南可截了過去。

    “賽琳畫畫的時候,膽子也大,特別敢下筆,信馬由繮的沒有一絲顧忌!”付南可說:“長江後推前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賽琳是我帶出來的學生,結果現在倫敦上流社會卻排着隊等她畫肖像畫,我老嘍,不服不行。”

    “哪裏話!”鄭安久向付南可舉舉杯,“賽琳還是小孩子,別把她捧到天上去了。”語氣裏帶着東方男人特有的謙和以及一個父親的驕傲。

    珍珠見每個人忙着和鄰座聊天,付南可說他現在的風頭被一個黃毛丫頭搶了去,珍珠聽了不喜,就想找不痛快,她對鄭寶安道:“安久,我聽說西班牙流感是你們國家北方來的華工帶來的。”聲音不高不低,足以讓每個人聽到。

    餐廳裏瞬間安靜下來,兩個傭人正在撤掉用過的盤子,優質骨瓷和水晶酒杯碰撞的清脆響聲在房間裏迴盪。

    “無憑無據,信口雌黃!”鄭寶安素來四平八穩的性子,但凡涉及民族立場就不能讓他心平氣和,他毫不含糊的頂回去,“西方列強歷來如此,一遇到事情,什麼髒水都往華人身上潑,我倒是聽說這是美國人傳出來的病,卻叫西班牙流感,美國真是甩得一手好鍋!”其實鄭寶安說這句話也是無憑無據,道聽途說而已,珍珠一口美國口音,人又自大,簡直不知所謂,他就不客氣的還擊了。

    “這不能怪美國,西班牙是個中立國,他們的報紙可以暢所欲言,咱們參戰國家的媒體卻要受到嚴格的控管。”立之道,她似在澄清,從側面坐實流感的源頭和華工無關。

    立之的維護讓鄭永安的心頭髮暖,看她的眼光溫和而深沉。

    江森看問題比較客觀,他說:“阿媽,咱們現在說什麼都爲時過早,真相要留到以後慢慢探討。”

    費利普想說點什麼,但這個敏感的話題讓他不便插嘴,他也不想再炒剩飯。一來他誰也不能偏幫,二來他的加入會引起立之的反感。在兒女面前,立之肯定忙着維護孩子父親的顏面。總的來說,費利普這個人識實務,是個身經百戰的老江湖,他只是向衆人掃了一眼,喝了一口酒。

    看到他母親還想爭辯,勞倫趕緊接過話題,“媽,我覺得這次流感的確是從美國軍營傳出來的,並且通過人同人之間的接觸進一步引發了全球性的傳染。馬德里的報紙在5月份報告西班牙國王阿方索十三世感染流感,美國來的軍隊在這之前就有好些類似的病例。”勞倫是醫生,他的話自然很有說服力。

    付南可乾笑着打圓場:“我看這次歐洲打仗,各國人民也沒閒着呀,四處遊蕩!連病毒也插上了翅膀,蝴蝶也能飛過大海,哪裏有病毒,哪裏就有人接招。”

    喫人家的嘴軟,付南可對今晚的7道主菜讚不絕口。英國人口味單一,但付南可在法國居住多年,第一道主菜北京烤鴨比法式的烤鴨好喫太多了,相比之下,今晚的佳餚更合他的口味,7道主菜簡直喫得他恨不得把舌頭都一併吞了……

    珍珠含恨看了貪嘴的丈夫一眼,她發現立之一家銅牆鐵壁般的團結,她兒子吃裏扒外,她丈夫是個軟骨頭,就連女兒也不和她一條心。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珍珠震驚過度,一時間竟不知道要向誰進攻。

    好在晚餐已進入尾聲,立之跟珍珠說,“咱們去起居室吧,我想男士們都等不及要聊他們感興趣的政治話題了。”見她如坐針毯,立之不動聲色的給她解圍,她趕緊站起來。

    費利普這時候倒不含糊,他以一副男主人的姿態起身去扶女主賓珍珠。付南可正要站起來扶立之離席,一擡眼看到鄭寶安用眼神制止了他,只好坐着不動,裝做沒看見。鄭寶安若無其事的站起來,直接扶起立之。

    方承越也起身,給徵西拉椅子。他看着她的眼睛,然後低下頭輕吻她的手背。徵西臉一紅,抽出自己的手。她其實戴着長及胳膊肘的絲綢手套,隔着似一層肌膚般的絲質手套,她仍能感受到那嘴脣的炙熱——方纔他明明只是輕輕一觸……

    徵西今晚自然是沒喝酒,方承越卻在燈下看的很清楚,知道她在他面前害羞了,心裏放佛照進了幾縷明媚的陽光,看着她走出餐廳。

    鄭寶安在她們走出餐廳後,復又把門關上。

    傭人重新給男士們續上葡萄酒,鄭寶安拿出最好的古巴雪茄招待大家,又送給付南可一個翡翠玉菸嘴,那綠油油的光潤色澤一看就是個好東西。付南可喜笑顏開的笑納,費利普震驚於鄭寶安的闊綽,他們紛紛問起遠東局勢和前景。

    鄭寶安不自吹自擂,方承越話也不多,鍾和心領神會的幫鄭公描補,在那半個多小時聊時事政治的時間裏,鍾和倒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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