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使勁的在身上擦了兩下手,面帶笑意的接了過來,卻一口沒喫,放在了懷裏,想來是不捨得喫,想帶給家裏人嚐嚐。老農收拾完了,這才道:“這位相公,你是跑江湖的,自然知道山東地面的衍聖公,那可是至聖先師的嫡系子孫,祖祖輩輩的傳下來的。就拿俺家來說,俺們是府上的瓜農,除去每年給府上上交四石六鬥糧食以外,還得上交西瓜一百六十二斤。可是地只有這麼七畝,去掉上交的佃租以外,只有這麼三分地可以種西瓜。”
十分地纔是一畝,三分地並不大,眼前的這一小塊瓜田應該就是全部了。
柴進心頭微動,示意高寵從馬匹上拿下來了一壺酒一塊肉,待高寵遞給老農後,柴進才道:“老人家莫怕,再給你來一塊,你邊喫邊說。”
老弄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輕輕的撕下來兩條肉絲塞在嘴裏,然後小口的抿了一口酒,這才坐在地上,用乾枯手指在地上指指畫畫,道:“俺們家租來了七畝地,按理說去掉佃租也夠我們家四口人喫的,但是扛不住‘鬥尖’和‘地皮’啊!”
看着柴進面帶不解,老人家從地裏找來了半隻破碗,給柴進解釋道:“相公,您看好了。”
說着,老農又從田埂上抓出來一把土,往碗裏使勁的放,那破碗本身不大,如何能盛下這麼多的土?只見上面堆成了一個尖,地上來落下來了不少。
“相公,這一斗原本應該是平的,上面多出來的就是鬥尖,地上散落的就是地皮。”那破碗已經裝的滿滿當當的,老農卻依舊往上面抓土:“有時候地上散落的,比鬥內的都要多,這樣算來就算是畝產五石的上上田也撐不住啊!”
鬥外的地皮和鬥尖都是要歸別人所有,也就是說他們上交多少佃租完全是靠人家的心情來的,有的壞的年份,頭天交完佃租,第二天就要出門乞討,真真滑天下之大稽。
高寵生性耿直,張嘴就道:“那你們爲何不去告官?”
老農苦笑一聲,將破碗放在一便,道:“告誰?我們租的是孔家的田,那曲阜縣令是孔家的家主,是他收的我們的佃租啊!”
柴進心中一陣鬱結,但是轉念一想,自己這次來不就是爲了這件事麼?
從懷裏掏出來三五十枚銅子遞給老農,道:“老人家,你且拿着這個,你放心吧,日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說着柴進起身站了起來,他突然能理解這老農爲什麼這麼摳門了,興許給了自己一個西瓜,這個年就不好過。
老農跪在地上狠狠的磕了幾個頭,三五十枚銅子雖然不多,但是卻能讓他們這個家庭的抗風險能力提高一籌,如何不謝。
待老農起身,正欲拿個西瓜回報柴進等人的時候,柴進與高寵的身影已經遠去。
曲阜縣雖然是個中縣,但是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繁華,大部分街上的百姓面有菜色。已經是黃昏時分,街上卻還有不少人正在差役的帶領下打掃衛生、粉刷牆壁。
曲阜小徑悠長,正因爲曲徑幽深才得名曲阜,柴進漫無目的的在城中漫步,高寵不知其意,只能跟着。
走了片刻,看到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書生正在誦讀詩書,柴進心中終於有了一絲喜色,上前問道:“小哥,外面天色昏暗,怎麼不去家中讀書?”
此人身形消瘦,身上衣物也全是布丁,但是漿洗的一乾二淨,看得出來應該是個落於困境卻依舊不甘墮落的好漢子。
書生對着柴進行了一禮,臉帶笑容的道:“這位相公有理了,值此日月交泰之時,誦讀詩書有事半功倍的效果。雖天色昏暗,但我目視無礙,何懼之有?”
柴進哈哈一笑,心中卻根本不相信這書生所說的胡話,多半是家中缺少銀錢,買不起燈油所致。
說話間,路上有一四五十歲的嬸子走過,面帶譏笑的道:“你有這空背詩歌子,不如去幫你老孃乾點活,一天到晚什麼事都不幹,你真以爲你還能考上官?”
書生被這嬸子一頓譏諷,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變化,目光如炬,倒是個好苗子。
柴進見獵心喜,對着書生道:“小兄弟,你我一見如故,何不讓我這伴當買上一些酒菜,你我對飲一杯,如何?”
書生不動聲色的吞嚥了一下口水,頗有些歉意的道:“相公,我家貧如洗,恐難有可招待相公的。”
柴進哈哈一笑,道:“怕甚,你有滿腹才華與我下酒,我只怕酒菜配不上先生的才華!”
說着,柴進看向高寵,高寵卻有些猶豫,柴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去吧,只管買一些酒肉回來就是。”
高寵卻仍舊不動,執拗的道:“先生,咱們出門的時候說過,我不能離先生左右。”
柴進嘆了口氣,掏出來一錠銀子,對着適才說話的嬸子道:“這位嬸嬸,我與小哥一見如故,煩請嬸嬸幫忙置辦一些酒菜,剩下的權當跑腿錢。”
那錠銀子足足有一兩大小,那嬸子將信將疑的接了過來,使勁咬了一口,確定完真假後才笑眯眯的道謝:“既然如此,多謝這位相公了,你們稍作,酒肉馬上就來。”
三個人的酒席,能喫多少銀錢?最少能剩下五六錢銀子,由不得這個嬸子不喜笑顏開。
柴進囑咐道:“我與小哥小酌兩杯,萬不可弄得人盡皆知,嬸嬸速去速回便是。”
嬸子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道:“我曉得,我曉得,兩位只管等着便是。”
書生也放開了,對着柴進拱手道:“相公里面請。”
柴進點了點頭,跟着書生走了進去。
院子並不深,還有些狹窄,裏面只有茅草屋兩件,院子裏面放着幾件衣服在風中搖擺,還養着幾隻母雞,但是地上卻極少糞便。看得出來,這家的主人極其注重衛生,但是也極其清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