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的視線越過百里雲昭寬厚的肩膀,那人冷俊的面龐與九姑清冷的容顏混在了一起。
青丘的傳說,她僅僅聽絡煙提起過一些。
古蜀國的入侵,天狐的殞落,狐妖族動盪的年歲,在那猩紅的披風后……彷彿現在了眼前。
是他……將戰火燎到了青丘……
妖之靈的眼,半透明的光。
凌月慢慢穩下了心神,垂目看些手裏的書。
側頁被手指按壓起一些褶皺,再次翻開,渾厚的字體組成了熟悉的句子。略略往後看,與記憶中的口訣出入的地方開始逐漸增多。
百里雲昭默着聲,看着她翻閱的動作,心底的焦灼捏在了手心間。
沉穩的理智就快崩斷,眼前的她卻是擡頭微笑,緩緩道:“我是習得一門功法,與此書記載的有些相似,不如我默寫下來,與你這本做個比對如何?”
百里雲昭眼光一亮,又聽凌月接着笑道:“只不過你看完了,可要記得銷燬了纔是。”
“好!好!”百里雲昭猛點幾下頭,大聲保證道,“只做個對比,看完立刻將它銷燬。”
左右看顧兩下,又道:“祠堂沒有筆墨,我這就去拿,你……你們且在此處稍等片刻!”
此時倒是看見凌月身後的那人,話音還未落定,便旋風似得跑了出去。
凌月一路看着他跑出去,收回眼時看着那人似靜靜看來。
心間一跳,方纔那一片桃花再度襲來。
眼神帶着一絲慌亂左右搖擺,不自在地微嘆了一聲才安定許多,再度看向他時,那人卻是打量着畫像,好似那視線是她的錯覺一般。
這般想着,凌月起了一些懊惱,心裏的小人錘打着自己的腦袋,面上卻崩起表情,索性也看向那畫。
視線在濃墨分明的畫像上打探着,猩紅的披風張狂而野性,佔去了她紛亂的神思,或是兵爪錚鳴,或是清冷幽暗。
“凌華,你說,他會不會……”
脫口而出的疑惑在微頓後驚醒,凌月趕緊住口,這話斷的莫名其妙。
九姑的事,不能與外人道之,凌月再次暗中提醒自己,將心底那點小小的怪異忽略了過去。
他怎能算是外人……可是……他於自己……又是怎樣的關係纔好呢……
凌華似抓住了畫中某一處,看過之後反而打量着那隻鮮紅的小獸。
聽她驟然截斷的疑問,口裏緩緩出聲:“小郡主性命暫安,不用太過擔心。”
凌月立時鬆了一口氣,順勢商量道:“雲昭那樣子,似乎是想去救依兒,可是那黑霧一身魔氣,他如何去得?”
凌華嘴角微不可查地淺淺而笑,眸中跳躍的碎光斂進了更深的瞳裏。
當初的小包子確實已經長大了,那點顯而易見的順杆爬使的越發自然了。
“月,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
他的眼神還是放在了畫中,平淡的音色消散四周,也帶着她最後的那點猶豫一同散了。
黑白分明的眼再度染上披風的猩紅,黑霧裹着水粉的裙鍛,隨着它乘風擺動。
“若是不讓雲昭去,就算救出了依兒,他心底也是不好受的。”
凌月輕聲說道,百里雲昭眼底的執着,與他想去救冷銘麟時是一樣的。
只是那其中填滿了許多複雜的神色,凌月唯獨看懂了心痛。
心痛……赤/裸着淋漓的鮮血,壓抑着身下的靈魂。
那是什麼樣的心痛,透過他的眼敲進了她的心頭。
有一瞬間,凌月好似起了別樣的心念,似相似、似背離,苦澀涌上喉頭,卻怎麼也抓不住它的模樣。
百里雲昭是那樣簡單的性格,連她都看懂了他對粉衣少女的感情,那樣聰慧的依兒,又怎能不懂……
凌月猜不透他爲何要躲着依兒,依兒也同樣猜不透。
可依兒卻是從未放棄過,她笑魘如花,凌月確實微微察覺了一點。
依兒如同驕陽一般耀眼,熱情的可人,刁蠻的討喜,偏偏只對雲昭用盡了所有柔軟。
凌月忽而偷眼看着身旁,那人的衣裳素白一片,衣袖也是完好無損。想來因她弄髒的那件,已經換了吧。
想着那洇血的胸膛,陡然升起一陣促狹的笑意,心田裏反而柔軟了大片。
沐落依眼中的情意,彷彿一瞬間轉進了自己的眸中。
凌月一驚,慌忙移開眼,面下微微火熱,卻在呼吸中漸漸失了溫度。
她是怎麼了……怎地如此胡思亂想……
他是凌華,是她等待的凌華。
她想着與他一起的回憶,模糊卻難忘,她想象與他生活的模樣,溫暖而平靜。他是她的家人,他是她的思念,他是她的……凌華……
耳邊響起沉重的腳步,百里雲昭的味道由遠及近。
凌月轉身之際,實實在在地與那人對上了眸子,看着他星眸中的自己,嫣然一笑。
髮帶從眼前掠過,凌華微微挑動眉腳。
她偷看時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餘光,櫻紅的脣角帶着狡黠的笑意,牽動着眼中光彩流動,雪帶青絲,越是靈動,越是青嫵交加。
她定是胡思了什麼,又將自己嚇到了,假裝鎮定的小心思,倒是不曾變過。
只是沒想到那個直視,那個笑容……她是又起了什麼淘氣?顯然是對着他的。
凌月從凌華眼前越過,站在就衝來的少年眼前,聽着他喘着粗氣道:“媳……媳婦兒,文……文房……旁……旁邊有地……地方,可以寫……”
少年捧着筆墨紙硯,小心翼翼。紙張更是厚厚一沓,好似生怕不夠她寫一般。
凌月點點頭:“那就去旁邊寫吧。”
百里雲昭悶聲應了,轉進了側間。
凌月也跟了上去,轉角時偷着眼看了看,那人又去看畫像了,好似根本沒有在意她的“挑釁”一般。
凌月不由小小氣餒,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看,那隻紅色的小獸匍匐着,即便是乖順的姿態,也沒有淡化它猙獰的面容。
側間裏傳來百里雲昭擺放東西的響動,急匆匆的顯得慌亂,凌月憋憋嘴,自顧自地去了。
凌華微微側面,剛好看着月白裙角消失的瞬間。
淺聲微嘆,星眸閃着微光,近似無奈,又彷彿添了一點其他。
袖中的霸下又升起了微躁的靈力,一波波地擊打着小臂,凌華收斂情緒,目光再一次放在了畫上。
這一次卻不再看那小獸了,反而是那人腰間的長劍被他細細打量。雙脣微動,以常人聽不見的聲音淡淡說道:“既然察覺到了氣息,總會尋到蹤跡,你還是莫要急躁,先養好傷纔是。”
話音一落,百里雲昭有些急躁地衝了進來。霸下瞬間安靜,凌華也轉眼看去。
百里雲昭瞪着雙眼。
他分明聽見上仙的聲音在響起,還感覺到了某種焦灼狂霸的靈氣
。然而,兩種感覺都在一念間消失了,彷彿是他慌亂間引起的錯覺……
愣了楞,百里雲昭極快的扔了心思,拱手行禮,壓低了聲音道:“上仙,媳婦兒已經答應傳授功法了,請上仙遵守約定,帶小子一同去魔界!”
“自然。”凌華平靜地答道。
百里雲昭一喜,忽而見一物直奔而來。匆忙結果,原來是一個小小的瓷瓶。
凌華道:“你雖是魂靈不凡,但終歸是肉體凡胎,若是修道百年或許還能進魔界,而不被侵蝕。如今你若硬闖魔界,只會是自身難保。”
百里雲昭木着臉,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此藥乃是禁藥‘啓靈丹’,能將你的魂靈在短期時日裏發揮,如同/修行了百年。只不過,藥效初始,你會痛不欲生,藥效之後,更是經脈斷裂,靈氣蕩然,形同廢人。”
凌華的聲音極其平淡,好似根本沒有想到話中的殘忍。
百里雲昭默了默,將瓷瓶仔細收到:“多謝上仙成全!”
依兒與他,本就是生死難依,怕是等他死去的那日,他還來不及成爲什麼“廢人”。
“上仙……”百里雲昭緩緩開口,直視着那人的眼,口裏問道,“上仙與曾經點化小子的上仙……”
凌華道:“那‘啓靈丹’,便是神君交予你的。”
百里雲昭面色煞白,囁嚅出聲:“神……君……”
三界之外,有神超脫。
翻手創世,覆手毀之。
原來……那人是神君……
是比仙者,更高不可攀的神君。
百里雲昭恍惚地搖搖頭,苦笑着道:“神君與上仙的恩情,小子便是魂飛魄散,也不敢半分遺忘。”
他現在才發現
原來……他的心底一直都是存着僥倖的……
或許那道士只不過是什麼山精海魅所化的,或許那道士只不過是胡說八道的……
她的笑那般明媚,讓他遺忘了他的本能。
他明明察覺到了,神君的氣息,神君的力量……
卻還是……漏開了縫隙,任由它慢慢擴大,偷偷地,將她放進心底……
緊閉雙眸,狠狠地將煩躁壓到心底。
再度看時,少年的雙目穩重許多,沉聲再道:“百里雲昭,明白了。”
凌華微微擡手,虛扶後,兩人再未多言。
他轉眼,畫中的劍被他看得更是仔細。他轉身屋外的桃葉在他眼裏襯上了花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