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僞裝出的面容看着不甚突兀,然而那雙眼卻還是那般深邃。
他靜靜看來,目光幽暗。
凌月一眨眼,忽然想起這房裏,又變成了兩人獨處的狀態,俯低的動作驟然停止。
“月。”凌華擡手,將她髮鬢邊的細碎撫平,“那種邪術,你不必知曉。”
“嗯……哦……”
有些忘了自己的方纔的問題,凌月敷衍了兩聲,擡眼朝着窗外看去:“凌華在看什麼?”
他趁着她去開門時打開了窗,便是一直向着遠方眺望着。
凌華轉回眼再次看去,口裏道:“那是——九冥城……”
順着他的視線翹首,凌月用盡了目力。
城後聳立的的高山在鉛雲下顯得陰森可怖,半是環抱的姿態將大部分的山體遮在了陰影但中。
偶有雷光閃過,才能看到那之上還有森嚴的殿宇林立,黑沉沉的,彷彿沒有一絲生氣……
血液在身體中攢動,凌月壓着心跳,緊緊地盯着陰影中的屋檐:“依兒、在那裏面?”
“嗯。”凌華應聲。
凌月蹙眉:“天魔已經回到這裏了,我們這樣進來,會不會被發現?”
“天魔還未復原,輕易不會出現。”凌華手間一翻,露出手心的一枚小小令牌。通體玄黑,其上刻着古字體,儼然是她心心念唸的東西。
這般輕易就拿出了,凌月覺得很是挫敗,到底還是好奇,口裏道:“這是什麼?”
“魔尊令。”凌華道,“魔界以弱肉強食爲生存之道,傲離即爲魔尊,自是能讓大半魔族臣服的。”
傲離?啊……
凌月在他面上看了看,他們應該很熟吧……一個帝君、一個魔尊……
“咳!”凌月轉移視線,“可是這裏不是天魔的地盤麼,你這麼招搖,真的好麼?”
凌華收回令牌,道:“此處雖喚九冥城,卻也不是九冥城。”
“不是九冥城?”
“天魔得勢後,建立的九冥城原本只是九冥山下的那一點。”
凌月再次眺望過去,山勢在暗淡的光線中靜靜蟄伏,支出來的樹冠石體,張牙舞爪着陰森的氣息。
“天魔失蹤後,七魔剎內亂,獨有魂魔與血魔守在附近。魔界人在九冥城外圍逐漸建起了此方城市,亦叫九冥。而九冥山下的內城,則是被人喚了‘天魔城’。”
雲淡風輕的嗓音,讓人聽着尤爲舒適:“天魔雖已重回魔界,但實力仍未恢復,勢力亦不足與傲離抗衡。天魔以往的劣跡在魔界仍有耳聞,九冥外城的人,也不會這般輕易就重新臣服天魔的。”
“哦……”所以即使用了“魔尊令”,也不會有人感到奇怪了。
凌月想起那黑瘴霧氣自山底翻騰而起的模樣,唏噓道:“天魔失蹤?是被慈雲封印在四魂陣下了?”
“仙界有座玲瓏寶塔。”凌華轉回眼,不再打量陰影中的“天魔城”,緩緩道:“此塔本是古神的無上神器,其中更是藏着數不清的三界奇珍,當年天魔私闖玲瓏塔,被塔外上古法陣所傷,又被衆仙圍堵,是以沒有潛逃魔界,反而隱匿到了人界,重傷難愈,纔會被慈雲趁機壓在陣底。”
“噗通”、“噗通”……
這是什麼感覺?
“玲瓏……塔?”凌月怔着雙眼,強打着一點精神道:“那裏面有天魔想要的東西?”
凌華斂起目光,一錯不錯地看着她的面容。
僞裝出的模樣極其普通,像個十四五歲的小書童,只是憑他的修爲,自然能夠看到她原本的模樣。
她的眼裏充滿了困惑,是因爲沉睡在她體內的靈珠產生了波動。那個封印了靈珠數千年的地方,那個一切開端的地方。
“那裏……有所有人都想得到的力量。”凌華起身,注視着她的雙眼。
夜眸極暗,帶動微微幽冷的光澤。
凌月似被它牢牢攫取了心神,緊緊相隨,仰首失神。
“那裏存在着,最爲純淨的力量。”凌華緩緩道,“三界懼怕,天地混亂,甚至……能打破古神對這個世界的禁錮,或者、釋放出本已死去多時的邪惡……”
低沉的光點落進了凌月眼裏,帶動着她細密的長睫微微顫抖。
“月……”像是帶上了一絲引誘,凌華呢喃道,“你怕嗎?”
凌月背脊一涼,竟是微微一顫,恍如一時夢境。
“唔……”
他的眼神似乎包含了許多東西,讓她感到了一絲不安。凌月垂眸,低聲答道:“既是有玲瓏塔的保護,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交織着金絲紋路的封印忽而呈現眼底,紅與藍的太極靜靜沉睡,凌月指尖抽動,竟是憶起了那股來路不明的火之靈。
呼吸變得沉重,凌月腦裏卻清明非常。
若不是她的精力悉數耗盡,那股似火的靈氣定會將那邪鳳吞噬,不留殘痕。
只是……這一次卻不是九姑教的那般簡單了,那火之靈根本就不是她能抵抗與控制的。
若是它衝破了那層封印,自己……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那封印、難道是……
凌月猛然擡眼,正巧撞進了那人的視線裏。彷彿他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等待着她的目光。
到嘴邊的問題忽然說不出口了,凌月一轉身,往門外去了:“我再去要一套被褥,外間的方榻還是能睡的。”
匆匆的開門出去,轉身關門時,凌華正靜靜地看來。
屋內燈火搖動,他的目光柔和非常。
趕緊關上門,跑去了走廊盡頭。
靠着牆壁,凌月雙手攏起,企圖克制着全身的微顫。
是他……那個封印……是凌華……是凌華佈下的……
凌月緊緊閉起雙眼,心口煩悶不已,彷彿連呼吸也變得十分的困難。
爲什麼……凌華到底是爲什麼……
她的身體裏到底存在着什麼東西?那個紅與藍的太極,那個無法掌控的火之靈……到底又是個什麼東西!
那也他放進她體內的麼?是他所說的……那個強大的、具有毀滅力量的東西……
強烈的不安佔據了凌月所有的思緒,堅硬的指尖在交疊的手裏掐出了青痕。
不……凌月對這煩擾十分不喜,用盡全力地呼吸着,彷彿如此就能將它悉數擺脫似得。
不是的……
睜開雙眼,渾圓的眼瞳慢慢安定了下來。
“不是的……”凌月喃喃出聲,用着只有她才能聽得見的聲音,“凌華……不是的……”
即使那是他封印在她體內的又如何?若是沒有他,只怕她也早就死去了。
“一定……”一定是有原因的……凌月鬆開手,在自己的面頰上微微拍打一下。
凌華剛纔是想說什麼的吧?
是要說她體內的封印?還是在試探她的態度?
不等凌月完全理清思路,樓梯處猛地支出一個黑影來。
“客官?”跑堂的小妖帶着笑意,半弓着身子討好道,“有什麼吩咐嗎?”
“啊……再添牀被褥吧。”凌月尷尬地笑了笑,不曉得方纔的糾結被他看去了多少,“哦、對了,城裏可有人族可以喫喝的東西?”
小妖道:“九冥城素來繁華,既然有商人販賣人族,自然有人族能夠喫喝的食物。若是客官有需要,小的這就差人去購置一些。”
凌月點點頭:“就今晚的吧,直接送去給那姑娘就好,是單號房。”
“好的,客官。”小妖應聲,“被褥隨後送到,客官回去等待便好。”
“嗯。”轉身時,眼角看着小妖很快消失。
嘆了嘆氣,凌月往回走去。
青籮那間房的門要近一些,此時卻是打開的。
凌月一愣,掃過那屋裏時竟沒有發現青籮的身影。
不過一時停頓,卻見凌華與自己的房門猛然打開,青籮紅着面頰走出,竟是沒有發現走廊上的自己。
她極輕地帶上了房門,脣角笑得溫柔。
凌月雙眼一眯,看着青籮返身。
“呀……”青籮似被她嚇了一跳,半掩着脣角低呼一聲,“小哥,你回來啦?”
她從容地對着自己福了福身,白皙肩與腿顯得尤爲靚麗。
“青籮姑娘找我家公子有事?”凌月帶起隨和的笑意,輕聲問到。
青籮似是有些靦腆,道:“沒有……只是奴婢方纔聽着小哥出去了,以爲公子無人伺候,便自作主張,想要侍奉公子。請小哥莫怪,奴婢只是想報答公子的救命之恩,並無想要替代小哥的想法。”
“青籮姑娘有心了。”凌月笑得更加和氣,彷彿整個人帶亮了整個黑沉的氣息,“即是如此,爲何不留在屋中繼續伺候着?公子這一路,可是無聊的很呢。”
“公子垂憐,尚念奴婢驚魂未定,便讓奴婢先回去休息。”青籮的腦袋彷彿要埋進她美好的胸裏似地,倒是相當惹人喜愛。
凌月挑挑眉:“這倒也是,青籮姑娘初脫虎口,還是養好精神再說,快些回去休息吧,我讓人買了適合你喫喝的東西,待會兒莫怕,開門接去就是了。”
青籮惶恐不已,雙眼更是聚起了水霧:“小哥大恩,奴婢沒齒難忘。”
“不必,回去吧。”
青籮再次福身,向着自己屋內走去。
凌月看着她的身影即將被門扉遮去,忽而勾起一陣笑意:“青籮姑娘,此處畢竟是魔界,你可莫要亂跑哦。”